第4章(2 / 2)

沈花姑娘 古润 6999 字 4个月前

沈花想着,备妥茶水后,便来到后院,看见木工师傅正指挥中年徒弟搬来三个粗木杆,分别比量距离,准备等会儿往下深入土壤固定。

沈花看着他们忙碌的模样,万分抱歉的说:「师傅,我没想到您这么快就来架设辘轳,抱歉一时之间没有东西可招呼您和大哥……」

黄老师傅挺起精瘦身躯,哈哈一笑,声音既豪爽又浑厚,轰隆隆的宛如春雷。

「女娃这样客气做啥?不用这样费心神,随便泡壶茶让我师徒俩事后止渴便成,要凉的啊,老头不爱喝烫口茶水。」

「已有准备,就放在前头,另外还备了酸梅汤……」

「酸梅汤?」中年徒弟一听,兴奋的停下手里的工作,有如见着大骨头的亢奋狗儿。

「你这小子真是……」黄老师傅好笑的摇头,「我这徒弟就爱喝酸梅汤,尤其爱把酸梅汤放在凉水里冷透,说这样特别好喝。」

沈花微微一笑。小宁也爱这样喝。

「呵,女娃笑了呢,瞧,笑起来多好看漂亮。」黄老师傅眯眼称赞。

从未被人这样称赞的沈花一愣。

好看?漂亮?

她……会漂亮?

沈花心里对这样的称赞有许多不解。

她抬手摸摸脸上的伤。

在家里,她不戴帷帽,黄老师傅一定也看见她脸上的伤痕,为何还称赞她好看呢?还有,黄老师傅与大哥好像与南宫籍一样,不会怕她的伤?

沈花的小动作,黄老师傅看在眼底。

「老头我在四十五岁前,是个流浪江湖的小混混,虽然不敢妄称踏遍五湖四海,但千山万水也该有的,遇见过的人呀事呀物呀,绝对要比城里人来得更多更广。」

黄老师傅笑了,那笑容让沈花想起寺庙里的弥勒佛,一双生着许多皱纹、饱经世故的眼,正温和的看着自己。

黄老师傅是想告诉她什么吗?

黄老师傅继续开口,「还记得在老头二十几岁,流浪到北边之时,遇见一群外貌妖冶俊俏的姑娘少爷,老头原先还喜孜孜的贪看,但看着看着,就发现一桩可怕事儿--原来那些姑娘少爷个个全身上下都是毒呀!指缝里藏毒药,胸怀里可摸出毒器,就连发上头饰、裙摆里、靴子尖,只要能想像到的地方,都能摸出个毒物来,遇上看不惯的人,便送上一把,管他识不识得对方。」

「好恶劣。」

「是呀,真的很恶劣,真亏他们外貌那样好看,但所行之事却是这样毫不讲理又恶毒。经此一事,老头也才明白,人哪,外表漂亮并不代表真正漂亮,要没包藏毒心恶心,那才是真正漂亮呀!老头我第一眼看见女娃,就觉得女娃漂亮美丽咧!」

「师傅……」

「哎呀,女娃可别哭,老头最不会应付女娃子哭了,何况万一我徒弟告诉阿籍,我把你惹哭,那小子肯定会怪罪我怎么欺侮他的重要……」

沈花赶紧抹去眼角的湿润,有些羞怯地露出笑容。

黄老师傅哈哈一笑,故事说完,回头继续忙碌。

沈花静静站在一边,咀嚼黄老师傅的话,也想到了南宫籍。

黄老师傅是因为见识多广而不在意她的伤,可南宫籍呢?

一直以来,南宫籍望向自己的眼神,不躲不避,未曾流露出任何厌恶,与他相处,就像和小宁相处时那样轻松自在,她可以完全忘记自己面容有着残缺,以为自己是完好如初的。

可,到底在南宫籍眼里,自己又是何种模样?是否也觉得自己……好看漂亮?

倏地,沈花双眼顿时瞪大,心头惊愕无比。

是、是怎么了?她、她怎么有这样的想法?因为黄老师傅的一番话,所以她开始自大起来,认为自己是漂亮的吗?

现实如何她又不是不知晓,拥有残缺面容的她,只有见识多广的黄老师傅会认为她漂亮美丽吧,何况,就算是未受伤的自己,也没有好看到哪儿去呀。

她太贪心了,是不?只要南宫籍不嫌弃厌恶她的伤,愿意和她谈天说话,她就该懂得满足,又怎能再贪求什么?

明明知道事实就是如此,但心里因为「希望南宫籍也觉得自己漂亮」这件事绝对不可能发生,而产生的浓浓失落,又是怎么回事?

中年徒弟发出开心的欢呼声,沈花双眼一眨,才察觉原来辘轳已经架设完成。

「来,先来试试有无顺手。」黄老师傅把木桶子挂在绳钩上,一边招呼沈花上前,示意她动手试试。

沈花上前握住摇把,往右转动,木轴发出嘎吱嘎吱的转动声,木桶渐渐往井里落下,直到换了方向转动,才盛着井水升上来。「如何?有没有不顺手的感觉?」

「没有。」

「那就好。」黄老师傅呵呵一笑,「一般来说,架设坚固的辘轳用上十多年都不成问题,不过也免不了发生损伤,倘若真有万一,尽管来找我,千万不要客气。」

「谢谢您。请进去喝茶歇息吧。」

「不急不急……」黄老师傅回头却见自家徒儿蹦蹦跳的难耐模样,摇头失笑,「老头子不急,徒弟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你呀,这般毛躁,该如何是好?」

「没关系的,师傅。」

「好吧,女娃都替你说话,就放你一回,先让你进去。」

中年徒弟抓抓脑门,「师父,你呢?」

「老头看看院子里还有什么要补强……好了好了,快去吧,这时候才来在乎老头子呀?」

「师傅,您也进去歇息吧,怎么好意思让您……」

「不必客气,就当作是老头与女娃初次见面的相见礼。」

「这……」沈花犹豫片刻,将棚子底下不知在玩什么的小宁唤来,「小宁,可以帮小姐带大哥进屋吗?桌上有酸梅汤,替小姐招呼一下好吗?」

小宁点头,与中年徒弟一块去厅堂了,而这头,木工师傅则转至棚子边,绕着小棚子打转,修补了几处地方,加强了结构,接着又修理柴房那容易卡住的门,以及有些摇晃的竹架子。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中年徒弟捧着碗,匆匆跑来后院。

「嗯?」黄老师傅脑袋抬起,望向徒弟。哟,是准备来孝敬他的吗?他的徒弟长大了呢。

黄老师傅把木鎚子塞入腰带,准备接过徒弟的「孝敬品」。「师父,别忘记阿籍老板交代要告知的事儿呀!」说完,中年徒弟又匆匆跑离了。

黄老师傅举在半空中的手僵住,转往抵在嘴边,轻咳一声。

罢了罢了,他还指望这「见酸梅汤就把师父踹去一边」的徒弟什么?

不过也多亏傻徒弟提醒,否则他差点忘记有事儿要转告了。

黄老师傅拍拍脑袋。

「瞧我,只记得木工活儿,差点忘记告诉你这事,阿籍要我告诉女娃,最近书坊里有件事情要解决,所以有好一段时间不会过来,绘画一事得先暂停了。」

沈花愣了一愣,「书坊出事了?」

「好像是印刷的纸张出了问题,详情老头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样呀……」沈花垂下眼。

有一段时间不会见面呀……

她心底的失落,似乎又加深了些。

安静。

安静到她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甚至远处的猫咪叫声,也能一清二楚传入她的耳里。

以往,在这个时辰,都会有个人哇啦哇啦说着话。

起初对於那道声音,她总是无奈,但不知从哪时开始,她渐渐习惯,并且好喜欢有那道声音、那个人陪伴自己度过午后时间。

习惯真是要不得的东西,当习惯了一个人的陪伴后,在对方没有来的时间里,竟是这样难熬,心里彷佛缺了一角,空荡荡的,做事都提不起劲,脑海里总会想着他现在在忙碌什么?

想要摆脱他的身影,回归最初的自己,却又舍不得。

沈花停下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针线活儿,眼睛转往门外,彷佛下一刻他就会端跳到自家门口。

「已经第二十三日,书坊的事儿,不知解决得如何?希望他能够顺利解决。」沈花自言自语,又发愣半晌,才低头继续绣着花样。

淡蓝丝线在同样淡蓝稠衣的衣摆上来回穿刺,绣着类似八卦状的繁复图样,华而不显,是书院里一位女夫子订制的。

不到一刻的时间,花样绣不到一半,沈花又停下动作。

她重重呼口气,只觉得心头烦躁,定不下心做这种细致的工作,干脆搁下绣品,往后院走,打盆水,拍凉了脸,再摸摸早上晒在架上的衣裳是否干透,然后一件件取下来,抱着往屋里二楼走,进入卧房,一件件折叠起来。

「最近真的很糟糕呀,心头总是闷闷的,和小宁说话时老是不专心,非得小宁呼喊好几声才会回神,这样的情况一日比一日严重……」

外头隐隐约约传来叫骂声。「你这丫头,给我过来……」

叫骂声逐渐逼近,其中掺杂几道杂乱的叫嚷声,愈来愈近,再然后,大门被重重拍打起来。

「有没有人在?快些出来!快些出来!」

沈花放下手里衣物,「怎么回事?」

「嘿,有没有人在?你家丫头闯祸了,还不快出来!」

丫头?

小宁?

小宁不是到外头采花,说要放在南宫籍给她的小瓶子里吗?

莫非小宁出了事情?

沈花第一次忘记根深柢固的礼教,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跑下楼,其间还险些绊跤跌倒。

门外,是小宁最怕的那位妇人,她气势汹汹,龇牙咧嘴,手里抓着哭泣不已的小宁。

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