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妃阅愕然,身子退开几步,神色认真,「你难道不知道,这下面有条密道?」
孤夜孑面容紧绷,身子忽然坐起,「在哪?」
风妃阅错愕万分,急忙起身将他带至凤榻前,指了指床架上的夜明珠,「这就是机关。」
孤夜孑大掌抚在上头,用力旋转,只听得哗啦一声,墙面被打开,二人疾步上前,却见一堵墙横在他们面前,突兀至极,「这应该是后来修葺的。」风妃阅记忆中并没有这道墙,看来,对方已经有所防范,心中有些懊恼,不该将这事落到现在。
墙面粗糙,看来只是草草应付,孤夜孑手臂展开,将风妃阅拉到身后,聚起内力后没用多大劲就将那堵墙给震开。随着哗啦的坍塌声,她挥开眼前粉尘,柔荑被皇帝抓在手中,二人一道下了密室。
虽然是第二次走进,风妃阅却仍禁不住后怕,阴暗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不安惶恐。孤夜孑紧握着她的手,地上一片青苔,隐约,还有水流滴答的声音。越往深处走,空气就越是冷冽,扑打在脸上,像是被刀割一样的疼。
顺着地道走下去,除了二人的脚步声,再无其它声音,「我上次听到,好像有人的哭声。」
孤夜孑脚步顿住,风妃阅随之贴近,只听得自己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密室中,皇帝示意她不要讲话,步子落轻后向下走去。
行过狭窄的廊子,视野突然宽阔,能够容纳近千人的空间突然呈现,风妃阅抬眸,只见孤夜孑眸光忽地放亮,就同自己刚进来时一般诧异。铜墙铁壁,空旷的没有一个身影,二人走到密室中央,面面相觑。
「或许,这儿真的没人。」风妃阅放低声音,不让回音嘈杂了耳朵,「上次,我还在这同人交过手,或许,对方意识到不妙,早已撤离了此地。」
皇帝细细察看,站在密室的中央抬头向上望去,那个位子,应该正好就是那张凤榻的下方。风妃阅手掌敲着墙壁,似乎并没有异样,「真的没人,快离开吧。」
她上前拉住孤夜孑的袖子,却见他剑眉紧蹙,犀利的眸子扫过每一寸,连拼接的石壁缝隙都不放过,「阅儿,这儿真的有人。」
风妃阅面露不解,「在哪?」
「我感觉到了。」皇帝仍旧不放弃,步子踩过青石板的凹凸,他突然蹲下身来,食指在地面上拂过。
「怎么了?」风妃阅顺势蹲下,却见他修长的手指上,竟沾着一颗松软的米粒,「真的有人被关在这,」语气惊异,她垂下眼来,「看,这儿还有。」
二人对视一眼,周边气氛咻地诡异起来,诺大的空间再无他人,风妃阅起身后环顾相望,孤夜孑则蹲在原地,掌心贴着地面后,微微施力。她找了许久,却穷途末路,懊恼地大步上前,在孤夜孑三步外狠狠跺了跺脚,「究竟有没有人哪!」
「咚咚咚——」沉闷的声音,却极为空旷,彷佛自空谷掠来,孤夜孑突然抬眸,厉声说道,「别动!」
风妃阅一惊,真就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咚——」回音四起,打在耳膜有种颤抖的感觉,孤夜孑起身后来到她面前,右腿轻抬,在她方才的位子轻落下。同样空寂的回声传来,风妃阅小嘴微张,被他一个动作止住惊呼,十指掩住嘴角,动也不动。
皇帝退开几步,实现扫向镶嵌在壁沿的烛台,走近后,却并未发现,风妃阅蹲在远处,这里除了敲打的声音同别处不同外,其余则相差无几。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她伸出手去,拨开些后,掌心中触及到一样花纹,「孑——」
男子并无收获,来到她身侧,「有何发现?」
风妃阅双手将掩盖在地上的粉尘抹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大一小两双手掌印,「这是什么?」
「莫非,这就是机关?」孤夜孑将大掌对上去,凹陷的印子正好将他掌心融入,风妃阅伸出另一手,将五指镶入小一号的掌印中。
「咣——」脚底,一阵麻意直窜至全身,彷佛地动山摇般,女子趔趄向后,不支倒地。先去拼接成一线的地面突然如齿轮般震动,二人站的地方凸显出一个圆盘的形状,呈现漩涡的顺势扭转。风妃阅惊得目瞪口呆,身子被孤夜孑搀扶起来,那圆盘升起不过一指长,就咚地猛烈下沉,直至将地底打出个一人宽的地洞来。心口,砰砰直跳,来到那地洞前,竟见下方还有准备好的藤梯一路延伸至地底下,孤夜孑紧抓着风妃阅的手,二人想也不想的向下走去,里头,有微弱的灯光照射过来,风妃阅竖起双耳,隐约,还有女子被捂着的嘤嘤啼哭声。
下方亦是石壁磊积而成的密室,怪不得上一次下来徒劳无果,原来,这密室下方还有一间,正所谓扑朔迷离。脚步刚沾上地面,风妃阅就被身侧男子猛地推开,还没有反应,就听得打斗的声音传入耳中,孤夜孑钳住对方偷袭而来的手腕,提起内力用力震出去,将那人打出几丈外,正巧撞击在坚硬的石壁上。
二人走出黑暗,对方一手捂着腰部,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女子被堵住的声音自墙角处传来,急促而冗长。
风妃阅抬头望去,只见一人嘴里塞着布条,双手被反捆在身后,脚上,带着沉重的脚镣防止她逃跑,女子在看清楚皇帝的脸后,突然就哭出声,悲鸣的哀戚卡在喉咙里面,让人禁不住难受。她徒步上前,双目因激动而通红,嘴里似在唤着什么,呜呜作响。
身侧,风妃阅见他却是满脸怔愕,眼中,更甚至有晶莹在闪烁,浓密的睫毛来不及眨动,就已经凝聚在眼角。孤夜孑将垂在身侧的双拳攥紧,双足,一步一个印子走向前去,女子站在原地,视线牢牢攫住皇帝走近的身影,泪眸中,闪现的是雀跃欣喜。
孤夜孑站到她面前,修长的十指捧上她面颊,拇指指腹拭去女子不断溢出的眼泪,手中的布条被取出,就听得皇帝声音哽咽,将她消瘦的身子按入自己胸膛,「母后。」
风妃阅难掩惊呼,原来这名女子就是当年盛传一时的赫德皇后,孤夜孑的母后。
皇帝双目染上杀气,他焦急地想要解开女子手上的绳索,越是用力,却越是束缚的紧,手腕处已经被勒出红印,风妃阅见状,赶忙上前。柔荑轻覆上男子手背,感觉到他手上的颤抖后,风妃阅安抚地轻拍下,「我来吧。」
孤夜孑喉间哽动,僵硬的十指慢慢抽回去,风妃阅知道他极力在隐忍,换了谁遇上今日的场面,都会失控。
赫德皇后窍细的手腕松开后,第一个动作,便是张开双臂,将自己的儿子拥过去,她的孩子已经长大,足够顶天立地,今时今日,她能够安全地枕在他胸前……
风妃阅站在身后,看着他将下巴枕在女子头顶,阖起双目之时,面上神色痛苦而释怀,「对不起,母后。」
「孑,」赫德皇后轻唤,太久被关押在见不到阳光的地方,整张脸苍白至几近透明,「母后终於等到了。」
风妃阅大为动容,当初孤夜孑执意认定这儿有人之时,她就应该想到母子情深。该说对不起的不是孤夜孑,而是自己。要不是她一直有所顾忌对他隐瞒的话,赫德皇后早便可以出去,脱离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脚下铁镣一动,皇帝俊目中好不容易压下的杀机再度浮现,他折身走到那名俯在地上的男子身前,「钥匙呢?」
男子呻吟着尝试动弹下身子,却发现连跟手指头都疼的像被卸了一般,「在,在腰带里面。」
孤夜孑随手一挑,长形的钥匙勾挂在指尖,「说,是谁下令将她囚禁於此的?」
男子闷着头,一声不吭,面上神色灰败。赫德皇后轻抚着被勒出血渍的手腕,无奈摇下头,「孑,不要再问了,他是不会说的。」
「是不是两宫太后?」孤夜孑一把猛地攫住他衣领,将男子上半身拽在手中,「说!」
「啊——」腰身已经被折断,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疼若致命,男子全身瑟缩发抖,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滴落,「皇,皇上饶命……」
「你还知道朕是皇帝,」孤夜孑霍的将男子拎起,整个人抵在石壁上,「只要你说出母后之人,朕便放你一条生路,富贵荣华,任你享用不尽。」
「皇上饶命——」对方嘴中重复的只有一句话,赫德皇后声音轻柔,温和说道,「孑,算了,两宫太后心狠手辣,他的身后,有一家子的性命,不要再为难他。」
风妃阅忍不住侧目,对这样的人还能求情,她定是位极其善良的女子。孤夜孑遍寻不着的母后,如今,竟然就被藏身於凤潋宫下,这么多年来,她所受的委屈,就只是隔着一张自己寻欢的凤榻,何其讽刺?
皇帝眼中划过阴霾,那种沉痛,不是风妃阅一下能理解的,双手愤怒将那名男子举高过头顶,眼看着就要丢掷出去,赫德皇后双目盯着他的动作,急忙开口,「孑,住手!」
声音不重,抨击在心头却是异常有力,孤夜孑一手抓着男子腰带,阴鸷的俊脸转过半边,眼神懵懂,像是刚出世的孩童般,充满疑惑。
「不要将杀人当做一个习惯,不要在母后面前杀戮。」她轻声要求,一句话,却抵上别人百句,皇帝手中的动作当真顿住,风妃阅瞅着他的侧脸,那种不解,突然让她心中疼惜。赫德皇后说的对,他已经将杀人当作是习惯,当有真能一日洗尽铅华,露出的,竟是这般神情。
双手一松,那名男子摔落於地,孤夜孑折回身,将禁锢着她的脚链打开后,拦腰抱起女子,风妃阅紧随而上,三人一道出了密室。
「这……」赫德皇后环顾四周,「这不是凤潋宫么?」
孤夜孑将她安置於床榻上,「母后,这就是您当年居住的凤潋宫。」
「呵呵……」女子一声浅笑,「母后都忘记了,现在,这儿应该是属於你同皇后的。」视线在殿中巡过一周后,定在身前的俊颜上,「这么多年过去了,让母后看看,你选的皇后在哪?」
风妃阅杵在原地,只见孤夜孑回过头来,冲着她伸出一手,这一个动作,无异於默认了她该有的身份。柔荑安心放在他手掌中,皇帝一握紧,将她拉至赫德皇后面前,「母后,朕的皇后,就是她。」
女子侧目,风妃阅在对上她视线之际尴尬垂下头来,赫德皇后瞅着她一袭太监服饰,微微拉开笑,「我早就应该看出来了,是位标志的姑娘。」
风妃阅面色酡红,在孤夜孑扬起的眉角中,羞弱开口,「母后。」
赫德皇后笑容和煦,一手将风妃阅拉过去,「孑,既然是皇后,你为何让她打扮成这副模样?」
「一言难尽。」孤夜孑随手将毛毯盖至女子膝盖下,「我以后同你慢慢说。母后,你先什么都不用想,好好歇息一晚。」
「孑,两宫太后一旦发现我不在密室,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赫德皇后担忧地紧握住他手腕,十指用力,指尖可见泛白,「她们一定会想法子对付你,怎么办,怎么办?」
女子的情绪忽然有些失控,孤夜孑将她揽在胸前,大掌在她背上轻拍,「母后,朕现在是皇帝,不用再怕她们,我也不会再让她们动你一个手指头。」
赫德皇后惊恐的视线望向四处,风妃阅知道她心中的害怕,「母后,这儿是凤潋宫,不再是那暗无天日的密室,您放心,从今日起,我同皇上一定竭力护您周全。」
女子微退开身,双手捧住面颊,将心中的害怕极力按捺下去,「你说的对,」她抬起头,声音温柔,「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阅儿,」孤夜孑薄唇轻启,「风妃阅。」
赫德皇后轻声重复,身子疲倦靠在贵妃榻上,风妃阅察觉到她腕上伤口,折身后,找来一瓶膏药交到孤夜孑手中,「母后,您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女子刚点下头,身子就弹跳起来,「孑,两宫太后说你父皇已经驾崩,是不是真的?」
孤夜孑以食指抹起药膏均匀涂在她手腕上,勒破的皮肤一个打颤,疼得差点缩回手去。他指尖在她伤口上轻抚,垂下的半边眼帘中,一双深邃眸子讳莫如深,轻应一声,「嗯。」
赫德皇后深咽下口气,声音,越发的脆弱,「儿子,你恨吗?」
风妃阅站在孤夜孑身后,明显看着他后背一僵,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继续手中动作,「母后不疼了。」女子柔荑按在他手背上,「我错过了好多,没有看着自己的儿子成长起来,你孤身一人要对付两宫太后,能登上这皇位,何其不易。我们赫德家身后没有庞大的势力,这么多年来,母后一直怕你会被别人所害。你父皇被媚术所惑,我以为,他糊涂到不会将这皇位传授於你。」
孤夜孑起身,将药瓶放回风妃阅手中,他迭起衣袍后坐在赫德皇后面前,「反倒是母后,您恨么?」
几年光阴,褪去了她该有的荣光,女子面色平静,散下的长发中,可见几缕银发,虽是不老,却耗尽心思,「一开始,当然是恨的,后来,我全心想着,我的儿子什么时候能救我出来,也就没有那个精力去恨了,慢慢的,这种哀怨在失望中抹平,如今,母后已经忘了,仇恨是怎样一种心情。」
望着男子沉稳的俊脸,赫德皇后悠悠说道,「孑,母后希望你不要恨,多爱一些,好吗?」
孤夜孑缄默,女子宠溺而笑,将锦被拉高几分,「母后睡不着,同我讲讲这些年的事,阅儿,坐到我边上来。」
赫德皇后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孤夜孑一边,密室的入口已经重新陇上,彩绘的火凤意寓吉祥,双目灼灼有神。
东太后趔趄回到寝殿,将丫鬟全部屏退之后,才愤怒冲着身后女子说道,「你为何不让我救他!」
「你疯了不是,救,怎么救?」西太后砰一掌击在桌面上,「照你这样下去,冲早有天会被你害死。你没看见皇帝当时都杀红了眼,你要这么贸然冲上去,说不定他当场就能砍了你,要不是我及时摀住你的嘴,指不定出什么乱子。」
「你也看见了,小七他受了伤。」东太后余怒难消,更多的则是担忧,「他生死不明,你让我如何冷静。」
西太后见她咄咄逼人,当下气得将桌上杯子用力掷於地上,「你以为就你心疼,小七他……」
紫砂杯在砸上地面后被摔裂成细碎,陌修一脚刚踏进去,就踩在上头,啪地使其断为几瓣。「怎么了,动如此大的肝火?」
西太后忍住一口气,东太后被她言语所摄,走到边上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双眼通红。
「没什么,姐妹间,难免磕磕碰碰。」西太后强颜欢笑,一句话落去干戈,她才转身,还未来得及坐下,就听见寝殿中传来三声空旷的敲打声。
两宫太后对视一眼,神色突然转为肃穆,陌修见西太后快步行至边上堆满书籍的架子前,犹豫片刻后,转过头来瞅着她。男子明白其中意思,当即转身,眼睛望向别处。
书架后头是一个暗格,陌修再度别转过身子时,就看见一名黑衣男子跪在堂中央,全身是汗。
西太后预感到不妙,沉声问道,「出了何事?」
「回……回太后,」男子的声音因为害怕而压成一线,「属下今日去密室,发现看守的那人被打伤,赫,赫德皇后不知了去向……」
「什么!」西太后如遭雷击,神色全部僵在脸上,「怎么会这样……」
「属下已细心查探过,上头入口的地方被打开,顺着长梯一路而上,先前堵在凤潋宫的墙壁被推倒,地上,还有明显的脚印。」
东太后抆干眼泪,震惊非常,「绝不可能,那地道的圆盘怎会打开,当时铸造之时,那名设计的工匠明明说是个死结,怎么,怎么会……」
西太后头疼地抚着额头,眉角痛苦揪起,掌心紧攥。
「当初要是听了我的话,直接将她处死,就不会有今日的麻烦。」东太后焦虑地起身,在原处不断徘徊,「这下可好,入口是在凤潋宫被打穿,救出赫德皇后的,一定是皇帝。」
「好了!」女子声音冷冽,透出不耐,「我原以为,这赫德皇后会是我们手中一颗最重要的棋子,想不到,人算不如天算。」
同皇帝斗了这么多年,胜败与否,她心中至少有个底,不到万不得已,赫德皇后就是她的一颗定心丸。
「事已至此,我们应当另做打算。」沉默至今的陌修冷静开口,「皇帝救出了赫德皇后,首要做的,定是找出证据来,为他母后报仇。听你们所说,这所谓的地道定是一边通往凤潋宫,另一边通往这,既然那头已经曝露,我们势必要保住这地下的,不被牵累。」
西太后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饮下口热茶后,同意点头,「你说的对,幸好,人是方才失踪的,皇帝一时半会想要查清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乱,一点点差池,都有可能将她们这么多年的心血毁於一旦,落得个前功尽弃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