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想来想去,终於想通了。」
俊美男子近来饱受「两地相思」之苦--妻子睡寝房,他睡书房。
造成这悲惨局面的罪魁祸首,经过他彻夜未眠再三深思,终於水落石出。
「你确定?」
在外漂泊惯了的年轻汉子,因老太爷八十大寿特地赶回永宁,而寿宴已过, 再过两天他又要走了,今日无事,索性就陪陪暴躁到快将满屋子藏书一把火焚 掉的长兄喝酒说话。
「是。」俊美长兄醉眼蒙,美色无边,但他人美心不美,他也没醉,借酒浇 愁愁更愁这道理他很懂,所以他不会把自己灌醉。他心里不痛快,他要报复, 有仇不报非大爷,他要让得罪他的那个人,心里比他更不痛快一百倍、一千倍 、一万倍……
「想通了,然后呢?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年轻汉子两臂盘胸,挑眉问。
「不好。」他露出嗜血的冷笑,漂亮杏目在此时透出奸险神气。「不止一点 颜色,我要给他很多、很多颜色,多到可以让他开染坊。」
不妙!他笑了……年轻汉子皱起眉峰。眼尾余光不动声色地瞄了下门外。
「想逃?哼哼哼……」俊美男冷冷哼笑,一句话戳破他的打算。「我独立支 撑这么庞大的家业,把你该担的那份也一并但其,你在外玩耍,天天玩耍,呼 朋引友,聚众成势,而我却要努力养家活口,忙得不可开交,成天累的跟狗有 的比,现下我被欺负了,你竞想一走了之?」
「呃……没有没有……」偷偷抬起的臀只好又贴回椅面。
「没有最好。一句话,是不是兄弟?」勾唇笑问,笑得好令人毛骨悚然。
「……当然。」这还能说不是吗?
俊美大爷点点头。「既是兄弟,这事你就给我担下来。」
「喂!怎、怎么担呀?」好惊恐!
「该怎么担就这么担!总之,把你外头的人马全给我带上,把他的货全给我 扣了,有多少扣多少,我要他误了货期再误船期,弄臭他『广丰号』商誉,要 他赔大把银子,赔得倾家荡产,赔得连条裤子都买不起!」
这么不入流啊!「……这位大哥,这样不太好吧?要是被嫂子知道,她肯定 气得不理你!」
「哪里不太好?怎么不太好?有什么不太好?说啊!你给我说啊!反正她现 在就已经不理我了!她都不肯理我了,我还顾及个屁!我他娘的顾忌给谁看啊 我!」极度哀怨加上无端恼火,仰首狠灌一大口酒,灌得太猛,把前襟全给濡 湿。
「说的也是啦……」糟!不好,说错话了!「呃……不是啦,那个……我是 说,如果嫂子气到跑来质问,冲着你开骂,那可不好。」
「那才好,她要肯问我、骂我,我就让她问、任她骂。」也不知是否在赌气 ,他俊颊嘟起来,八成被酒气醺然,他脸红红,眼红红。
真头痛!好无力!他家嫂子的杀伤力未免太大……年轻汉子暗暗叹气,即便 如此,还是要展现一下兄弟情义,相挺到底。
「好,这位大哥,此事就交给小弟我安排,小弟替大哥您出气!」他说的豪 气干云,内心却想,反正他是受人「逼迫」、「要胁」、「教唆」,出事了就 由大哥扛,他这个当小弟的向来狡兔三窟,往哪里溜都行啊!
「广丰号」十天内出的货,有药材、棉丝、粮油食糖、高价饰物、笔墨纸砚 ,还有活生生的牲口,无论走陆路或河路,全部出事。
唯一稍感安慰的是,那些明抢暗夺的贼寇只动货不动人,「广丰号」随队的 伙计们除几个曾意图反抗而在过程中受了小伤,其余的多平安无事。
听遇事的伙计们说,那批人马交谈多用暗喻和手势,行动惊人迅捷。
究竟是谁跟「广丰号」过不去?
干正经生意的遇上干没本钱买卖的,还北连庄胡抢,这铺天盖地的,要不是 曾得罪谁,不会遭此大难,而这种江湖事想要查清,怕是官府方面也施不上力 。
今夜十五月圆,「渊霞院」里的昙花开的颇好。
夜来香气,幽幽旋荡,走在回廊上便能闻见。
禾良遣走两名贴身婢子和一名被叫来取干净衣物的小厮,她亲自抱着那叠干 净的男子衣物走过花香淡淡的小园前,悬在天边的圆月一直跟随她,跟到「渊 霞院」内的大书房前。
听见里边传出水声,她静静呼吸吐纳,缓下略急的心跳后,这才推门跨入。
水声是从一幕临时摆开的山水屏风后面传出的。
「管你是哪个谁,东西放下就给我出去,睡你的、吃你的去,本大爷有手有脚,会自个儿穿衣!」屏风后的大爷粗声粗气道。
她咬咬唇,放下一叠衣物,心想,他哪里是自个儿穿衣了?
自嫁他为妻,「渊霞院」内有丫鬟服侍她,他这位大爷则由她贴身服侍,每 日常是帮他梳头穿衣、修正面容,晚上帮他宽衣解发,甚至为他端水洗脚。
她喜欢为他做那些事,喜欢照顾他,喜欢他坦率地在她面前显露真性情,她 心里早已有他,一直占据着,全都是他。
脑中晃过当日他那声关於「偏心」的职责,玉容不禁黯了黯,喉头又紧。
她重振精神,脚步宁谧地走向那幕山水屏风。
屏风后有美人沐浴。
丈夫背对她,坐在大大澡盆里,他真的是很美、很美的人儿啊,宽肩劲臂, 身形匀称修长,裸露出来的肌理一条条、一缕缕,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作,精瘦 有力,全属於男性的健美。
只不过……他此时的动作不太优美。
「他娘的,忘记拿长柄刷子了!」游大爷背痒痒,自个儿抓不到、洗不痛快 ,两臂弯到身后乱搓乱揉,一头沾了谁、乌亮亮的发黏在颈上、背上,缠得他 很烦。
「谁?混……」突地感觉到身后有人,他凶霸霸地回首。
在荧荧烛光中见到来人,他顿时失语。
那女子轻衣薄罗、亭亭立在那儿,小手仍习惯性地护着微鼓的肚腹,脸上有 抹好淡淡的柔笑,凝注着他。
禾良走过去,卷起袖子拿起挂在在澡盆间的长巾,道:「转过去。」
游岩秀仍定定望着,杏眼眨也不眨,他一直看,怕她突然会消失似的,好半 晌才抿抿薄唇,默默地转过身。
她帮他抆背,他一向喜欢力道重些,她抓着湿巾子用力搓,在他美背上搓出 了红痕。她微微苦笑,不知者算不算「凌虐」他,让她最近心里好过些?
游岩秀伏在澡盆边,左胸咚咚跳直打鼓,眼珠子左右溜来溜去。
噢,禾良禾良,他家的小娘子肯搭理他了,还专程来帮他抆背……想着,他鼻头竟然酸 热酸痒,一股热气冲上双目,受宠若惊到想哭。
「你哪盅鸡汤怎么没喝完?」假咳了声,他忽地问,背上的红痕像也移到两 颊。
搓他双肩和美背的手劲略顿。「鸡汤……有些油腻,再有,喝下一大半后也 都饱了,喝不下。」心中一暖。她真的他天天「逼问」银屏和金秀,她每天吃 些什么?吃下多少?胃口如何?有没有特别偏爱的口味?他全然掌握,并吩咐 厨子按她的喜好调整。
她想,他定也晓得她今早上「广丰号」穆家拜访。
他没大动肝火,只是今晚陪老太爷一块儿用膳时,他觑她的目光颇含怨恨。
这位孩子气的大爷,她放不下、狠不下心,该怎么办才好……
「禾良,你今天……」
「把背靠过来,头发也得梳洗。」她轻语,像是与他之间不曾闹些什么。
游岩秀乖乖听话,任妻子如以往那样为他打理一切,搓了背,洗了头,抆身抆脸,最后帮他取来长巾裹住湿漉漉的身躯,让他起身。
一刻钟后,他套着舒爽长衫坐在椅上,黑发微湿,妻子又取来另一条干净巾子想替他拭发,他长臂微一施力,将她揽来落坐在自己腿上。
见她朱唇掀动,他低头就吻,舌探进她轻启的芳口里,有些蛮气,却很甜蜜。
老天,他觉得快「渴」死了!
他怎么能忍这么久?实在太不可思议!
禾良被缠得没法摆脱,也不是真想摆脱,就由着他吻,芊芊回应。
他身体发烫,俊庞漫红,不知道刚才发哪门子愣,干么听话地让她帮他穿衣。穿什么衣?根本多此一举嘛!
一双凉凉小手捧着他的脸,她的头微退,他叹口气,掀睫睁眼。
此时的她虽被吻得嫩春泛光,脸肤如桃,但那双水眸覆着淡雾,无比专注地凝视他,明摆着有话欲说、有事要问。
「有话就说吧。」强迫自己抬头,他再次叹气。
禾良呼吸不稳,好一会儿才找到声音。
细细喘息,她悠然轻嗓在一室萤光中荡开。
「我今早去了穆府一趟,探望养病中的穆夫人。」不等他提,她先说开。「陪穆夫人说了会儿话后,和穆大哥私下也说了会儿话。」
这一次,游大爷脸色虽不好看,五官也绷绷的,但忍耐得很。
禾良薇薇笑,秀气眉眸间,不知为何有些忧伤。
「秀爷,你总要我跟你说话,要我有话就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即便说的话、问的事会惹你不痛快,你也要听,是吗?」
「是。」他目光深黝黝。
她蚌首略颔。
「秀爷,以往我问你事,你从未骗我、欺我,我很喜欢这样的秀爷,好喜欢的……」唇角仍抹着淡笑。
「对我,你执意很真,在我面前,你从来是想骂谁就骂谁,想怒谁就怒谁,想笑就笑,想耍赖就耍赖,坦坦然的,毫不隐藏……我心里好欢喜,很喜欢你。」略顿,她眸光如泓,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那张也染上忧伤的英俊面容,又道:「广丰号连日出事,这消息已在永宁传开,我想……秀爷必然早有耳闻。我今日听穆大哥说了一些事,他心里有怀疑,我心里亦有怀疑,我想问你……」
游岩秀拉开两张脸的距离,让自己能看清她的神情。
他沉静等着,屏息到胸口泛疼。等着。
然后,她幽幽问:「广丰号那些事,是秀爷在幕后指使的,是吗?」
你从未骗我、欺我……
对我,你一直很真……
坦坦然的,毫不隐藏……
我心里好喜欢,很喜欢你……
我很喜欢这样的秀爷……
他不欺她、瞒她,既是他做的,她问,他就答。「是。就是我干的。」
臂弯里的身子蓦然一颤,他心魂亦跟着暗颤,不由得将她搂得更牢些,大手贴在她肚上,像她肚子里的小娃娃也包住,少谁都不许。
「秀爷这样做……」她脸色略白,费了番力气才想到欲说什么。「广丰号那边要是一个没处理好,大树连根的,很可能这几十年的家业要一夕全跨……」
「生意场上便是如此,端看慕容华如何度过这关。」虽被揭了底,他表情平淡,像全然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