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2)

沈花姑娘 古润 6357 字 4个月前

第三章

过了一天,叶限来到池边,却发现鱼不见了,想起昨曰后母与妹妹所吃的鱼肉,心里明白大概,便跑到野外痛哭起来。

突然,从天上降下一名身穿粗布衣衫,长发散在背上的人,安慰叶限说:「不要哭,鱼已经被你后母杀害,骨头埋在土堆里,你回去将骨头取出来,好好收妥。」

叶限听了,便照那个人的话做,细心把鱼骨找出来,放入一只小盒里,宛如鱼还在一般,经常与它说心事。

--叶限姑娘出自《酉阳杂俎》改编於净明书坊南宫籍

南宫籍自从接手书坊家业后,遭受挫折的次数,十只手指也算不完。

他没有自家大哥的心眼,能与性子几乎成精的商家兜圈子,也没有二哥的威武外表,能够利用外貌优势让商家「尊重」,因此常常会被合作商家惹得无可奈何。

比如,与卖刻板的木料商家商讨刻板变粗糙一事,由他到商家询问,对方却与他装糊涂,但由大哥出马,对方就立刻换了神色,改变态度。

又比如,和制墨商行谈论墨色转淡之事,由他单独去讨论的结果,往往比不上带二哥一同出门的结果。

南宫籍不是没有为此挫败过,但挫败感来得快,去得也快,直到现在,他已经能够只浪费一刻不到的时间长吁短叹,之后便会发愤解决事情。「放弃」这二字,从来不曾出现在他的想法里。

於是……

沈花看着站在门前的青年。

距离在茶坊明言拒绝他的时间,算算已经是第十二日,在这段期间,他不时跑来找她,最近她说话的次数变多,全都要归功於他。

「小花,午安。」某人举手问好,还附赠一个光明灿烂的笑颜。

再然后,门里门外的两人相互瞪视,比较谁的眼力好。

许久、许久、许久,沈花呼口气。

「请进。稍坐一下,我去泡茶。」沈花转身往后院走,听见南宫籍「嘿嘿」笑了两声,更是无可奈何。

她其实可以不去理会他,把大门一关,直接来个眼不见为净,但这样太没礼貌,就像在茶馆的那日,在拒绝他之后,她多么想立刻离去,却无法做出那样的举动。

南宫籍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欢快的拉开长板凳,一屁股坐上去。

他看得出她的无奈,但经营书坊一年之久,他学会一个道理:生意人脸皮不厚一些,就不用做生意了。

再者,他想要多加接触小花。

在茶坊那日,她不愿说出拒绝的原因,他只好自己观察,以便找到说服她的理由。

他能感受到她首次来找自己时,对於合作之事有些犹豫,原因已经从她嘴里听出--她认为自己的绘作「不,正常」--他在「动之以情」后,她的念头产生改变,但不知为何,最后又有了变卦。

到底是为什么,南宫籍百思不得其解,於是希望借由与她相处的机会看出端倪,以便寻找说服她的理由。

他怀抱出版绘册的梦想已经三年之久,自从有了那样的想法后,他经常出入绘坊或者文馆,也常常翻看寄到书坊的绘稿作品,就是希望能遇见自己心仪的画者。

他不是没有尝试自己动手画,但他的画作就像小镜的绣品一样--歪七扭八,无法见人。

如今,他终於遇见心仪的画者,而对方又有与自己合作的可能,他怎么能轻易罢手放弃?

没多久,沈花拿着放有茶壶茶杯的托盘转回小厅。「小花,你方才在做针线活儿呀?我可以瞧瞧吗?」他指指桌上的绣品,见沈花点头同意,才拿了起来。

这是一个右下方绣着一丛黄花群的小荷包,黄花只比黄豆大上一些,一朵一朵盛开着,花瓣先用黑线勾勒边缘,再用淡黄丝线绣出颜色,花朵之间夹杂几瓣绿叶,绣工精细,绝对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

「黄花预定要绣上十八朵,还有七朵没完成。」沈花斟杯茶放在南宫籍面前。

「十八朵?要完成它得花不少时间吧?」

「绣工慢一些,大约得花三日左右。」

「三日?这样细致的活,只要三日?」南宫籍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这绣品小件,绣的花样不多,颜色也单纯,所以才能这样快就能完成,倘若绣龙绣凤,需要花的时间就绝对不会如此。」

南宫籍啧啧称奇,拿着小荷包左看右看,指端描绘着黄花花瓣,好半晌,才感叹道:「小花真厉害。」

「什么厉害?」

「会绣这玩意,很厉害呢。」南宫籍把绣品交还沈花,笑说:「小镜……她是我妹妹,自从被绣花针扎个几次后,就不再碰这玩意,每回都嚷着这是闷死人的苦力活儿。」

「她不会刺绣?」沈花好惊讶。

南宫籍耸耸肩。

「要她绣虎儿,却变成一团黄澄澄的橘子,要她绣龙,却变成条小蛇……好吧,这两样东西绣工太难太复杂,那绣朵花总行吧?却没想到那丫头硬生生把花绣成一颗花瓣叶片全黏在一块的圆球……如此,你认为呢?」

沈花嘴巴张了张,不明白为什么他说得那么轻松自在?「可刺绣是姑娘家一定要会的功夫,就算绣工再拙劣,也必须会一两种花样才行啊。」

「是这样吗?」南宫籍抓抓脑袋,对於姑娘家是否一定要会刺绣这回事,他并不是很清楚,但他却能够笃定一件事,「我不清楚刺绣之於姑娘到底怎么回事,但小镜坦言不喜欢刺绣,我们也不想勉强她。让她做自己喜爱的事儿,她开心,我们看着也开心。」

诚所谓推己及人,要是别人强迫他做不愿意做的事,他肯定会万般难受痛苦,既然如此,他也不乐意见到小镜做她自己不喜爱的事。

「那其他活儿呢?像是缝纫或纺纱织布,你妹妹会吗?」

「不!小镜一样也不会。」

沈花真的好讶异,现今许多夫家择妻的标准,其中包含女红呀,而南宫籍的妹妹却一样也不会?

「你们难道不担心她因此嫁不出去?」

「这倒不必担心,小镜已经有未来夫婿,过没多久就要嫁人了呢。」南宫籍脸上漾起对妹妹的宠爱之情。

「对方不在乎她不会女红?」

「不会。」他的未来妹婿只会希望小镜天天开心的过日子,那些会让小镜讨厌的事情,未来妹婿绝对不会强迫她做。

沈花闻言,沉默片刻,好半晌,才轻轻叹息。

「你妹妹真好。」有人关心她的喜好,有人在乎她的感受,不勉强她不喜爱做的事。如果当初自己也这样被对待,该有多好?如此,她便不会是现在这。

南宫籍听出她语气里无意间流泄出的淡淡欣羡,於是问:「小花,你不爱刺绣吗?」

「谈不上喜爱。」沈花垂下眼,指尖抚着小荷包上的黄花,「以前总被叮咛,刺绣对姑娘而言是件非常重要的活儿,而绣工的好坏,则会影响到未来夫家的优劣,所以一直努力学习,不为喜爱,也不为兴趣,但自从……」

沈花手捧着茶杯,沉默了长长的一段时间,咽下了喉头的苦涩,以及压下不愿想起的过往,才又开口。

「自从发生一些事情后,我才发现,原来事情并不是我认为的那样。刺绣学得好,不一定能找到好夫家,学不好,不一定遇不到好夫家,现在甚至明白,原来不会刺绣也能够嫁人……呵,我当初努力学刺绣,到底为了什么?真像个笨蛋。」最后一句话,是沈花自言自语的呢喃,附加自嘲一笑。

自始至终为了某样意念而努力,但最后却发现,达到那意念的条件,根本与自己先前的努力毫不相干,并且轻易就被打破,如此一想,心里真有无比的沮丧。

南宫籍的心口,因为她轻声的自嘲而紧缩一下。

他抚抚胸口,等待片刻后,难受的感觉似乎不见了,让他无法探究原因。

「这件绣品,小花是要拿来送人的吗?」他问。

「不,这是从绣坊接回来的活儿,并不是拿来送人。」沈花说。她得靠刺绣赚取银两,否则又该如何生活?

「你瞧,就是为了这样原因呀。」

「什么?」沈花抬眼,被他弄得一脸迷糊。

「小花学刺绣的原因,说不定就是为了现在呀!」南宫籍朝沈花眨眨眼,「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或许刺绣也一样……呵,幸好小花不必体会方恨少的感觉。」

沈花怔怔看着南宫籍的笑脸,望望手里的小荷包,渐渐领悟他的言语。

是呀,他说的没错,幸好她会刺绣,幸好她有这样技能,否则又该如何赚银呢?

她以前只认为为了「夫家」而辛勤学刺绣的自己很愚蠢,不停钻牛角尖,但这样的念头,却被眼前的青年轻松扭转成另一个观点,让她忽然好庆幸自己会刺绣,并且精良到能从绣坊里接活儿回来。

她捏捏手中的绣品,嘴角牵起小小的笑花,觉得上头的小黄花忽然变得明艳可爱许多,或许,她还可以多绣点小绿叶,如此看起来会更加生动。

南宫籍因为这朵笑花而呼吸一滞,心跳乱了几分,搁在桌面上的手,蜷缩成拳。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对她这样的笑容,有如此大的反应。

这朵笑花,并不美艳动人,而是未被世俗污染,纯粹而清澄的笑。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荒野里瞧见花朵的旅人,想守护这难得可见的珍贵花朵。

这笑容多么适合她呀!

如果……如果……小花能够永远这般笑着,那该有多好?

忽然,门板上传来敲击,接着门扉便让人推开,轻而易举便打坏了南宫籍想守护的笑花。

「沈姑娘在吗?」

屋内的两人双双抬眼望去,只见一名穿着精致绸衫的男子站在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