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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心近情长恨飘遥

「湖庄」虽是「丹枫老人」的众位弟子为他老人家所建,然「丹枫老人」每每云游四海返回洞庭湖,仍习惯住在离「湖庄」约十几哩水路的湖中沙洲「丹枫渚」上。

此湖中沙洲极为隐密,老人家不管「湖庄」事务,只由两名小童近身服侍,偶尔心血来潮,才会把几个爱徒唤来轮流点拨武艺,其余时候皆放牛吃草。

此一时节,秋气高爽,「丹枫老人」人尚在江南留连不返,但几个月前他老人家已手书一封送回「湖庄」,嘱咐弟子们好生接待江南玉家的客人,似乎是「丹枫老人」与江南玉家的祖字辈有过极深的渊源,现下玉家子弟有难,人家求到他这儿来,身为长辈多少也就帮衬一些。

因此,「丹枫渚」上虽不见主人踪影,却有玉家贵客住下,如此算来,也已待下大半年了。

「我要出『丹枫渚』。」说话的男子一脸病气,向来泛光的麦肤为着不明因素褪作苍白,让额间那点朱红小痣格外显色。

「我不能再待下去。我要出『丹枫渚』。」他又一次重申,从躺椅上翻身坐起,然而过大的动作教他脑中微晕,没能立即站起。

「二哥,别激动、别冲动!唉唉唉,你这又何苦啊?」玉佳音赶忙收起折扇,挡在俊脸无一丝血色的玉澄佛面前,而一旁服侍的随乐瞥见小爷以眼神示意,亦冲去合上房门,顺道落闩。

玉澄佛一袖压在左胸,心跳促急,快得发痛,他额与背已渗出薄汗,仍努力围堵丹田那团炬火。这滋味太过熟悉了,是他的相思病。

玉佳音已见怪不怪,尽管着急,也不晓得如何帮上忙,只得叹气。「当初铎元大哥要底下的人将那假消息散发出去,确实过分了些,但终究是为你好啊!你先是遭『苏北十三路』所劫,后又落入『浪萍水榭』的花余红手里,这事到此一点不假,铎元大哥仅是顺水推舟,造出另一个假消息尽量传开,说道『佛公子』失身于『浪萍水榭』主人,夺你童子身的女子身受渡化,不止自身长生不老,连血肉也变成仙丹妙药,能强身、治病、增加功力。之所以传出这般说法,一方面在帮你教训那位花余红、出口恶气,另一方面便是要那些还敢打你主意的人,在寻不到你的同时,把注意力放在花余红那儿。」

「你们不该瞒我!」玉澄佛俊容紧绷,沉声低喝了一句。

玉家早在好几个月前就把谣言传出,他一直不知,直到二十余日前,玉佳音来到渚上探望他,不小心说溜嘴,他才知晓铎元堂兄的手段。

得知此事的当晚,他不能成眠,在榻上翻来覆去,胸口绞痛难当,那样的痛一阵阵兴掀起来,然后是冷汗后激出惊人的体热,他不能挡、不愿挡,甘心就这么痛着,最后似乎是疼得昏厥过去,在痛晕前脑中所残存的影像,是那姑娘一身的琥珀红衫、盈盈朝着他笑……

有时他会想,或许,那姑娘把某一部分的自己也渡进他体内,教他也痴癫起来,性情中多出某种从未有过的蛮气。

玉佳音脖子微缩,搔搔头道:「铎元大哥不让讲的,他要众人瞒你一个,就是怕又出乱子啊!你上回出事,好不容易脱离困境,一张嘴却像蚌壳般死闭,啥儿也不愿提,身上那块家传的澄玉也搞得不见踪迹,那是你贴身之物,哪能随便落入旁人手中?你晓得铎元大哥性子的,他要查知的事,怎么都有办法弄明白。总之是花余红下的手,铎元大哥将她视作玉家大敌,哪会费心去怜惜什么?」

「你们答应过我,要帮我寻到她的。」玉澄佛呼息寸长寸短,深瞳黑幽幽。「现下不必了,我亲自找她去,我要出『丹枫渚』。」

他后悔了。万般后侮啊!

那极尽缠绵的夜,他按着那胡汉子的指示,把迷毒种进她身体里。

他在鼓胀至极限的时候,与她深深交缠,灼火喷出,他的精血中有着相思之情,那些浓白的种子倾泄在她温暖体内,他记得她多情的呢喃——

「今晚是我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候,可是……我却没办法清醒……」

他从未有一刻如此后悔。

为一泯心中怒怨,他以那样的方式惩治她,而此时此际,又怕江湖上那些尽信流言的恶人要一一缠上她,怕她要经历与他相同的事,被劫掠、被捆绑、被……被分食……

他哪里不懂了?他根本早已醒悟。

明明就心上有她,胸中被蚕食鲸吞,还硬撑着不愿承认,结果是把自个儿折磨得半死。

「我一定得找到她。」灼灼地喷出气息,他立起,一把推开玉佳音。

「公子爷,您别这样啊!」随乐揪着五官哀喊,实在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他随在玉澄佛身旁服侍,主子的喜怒哀乐多少感受得到,隐约也知公子爷与那位「浪萍水榭」的主人有些难以向外人言明的关系和情愫。

「让开。」玉澄佛沈眉冷目,神情执拗。

「二哥,你别担心啊!咱们玉家的家传澄玉既然在花余红手中,一定要向她讨回的,若找到她,会让你知晓呀!」玉佳音狼狈地爬起身,还不忘对着随乐直打暗号,要他也跟着附和。

哪里料及,小随乐像再也看不过去一般,紧闭双目大喊:「公子爷,那位余红姑娘其实几日前就来到『湖庄』了!她想见你,可是主爷向『湖庄」主事的大爷请求过,绝不能随便让你见她,所以她等了又等、求过再求,怎么也找不到上『丹枫渚』的路!她就在『湖庄』,您要见她,随时能见的!」

「随乐!」玉佳音大吼,可惜已然冲了。

玉澄佛先是一怔,身躯定在原处,跟着,他缓缓掉过身来,深黝的眸直勾勾锁住自个儿的小堂弟。

他没有大吼,但淩厉的目光已胜过任何一种张扬的怒气,吓得玉佳音双腿颤个不停。

「是、是铎元大哥的意思……我是无辜的,不干我的事呀!」玉佳音只得把罪全推到主事者身上。

这玩笑可开不起,佛不发火则罢,一旦发火,谁也没好果子吃!

* * * * * * * * * * * * * * * *

终於能再见他。

被「湖庄」的人领着上「丹枫渚」,花余红内心竟忐忑起来,身子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仿佛毒已冲出手脉,在血液中泛香。

行过十余里水路,舟只泊在渚边,为她撑船领路的人留在舟上候着。

昨夜有雨,渚上的泥地仍湿软不已,她秀足踏过,留下浅浅莲印,朝建在不远处的藤庐雅轩步近。

轩室中极为静谧,空气里尚嗅得出淡淡的泥腥味,她伫足环视,眸光一一扫过里边古朴生趣的摆设——细竹帘子、乌木躺椅、几颗浑胖的素面枕头、几件瞧得出年代久远的青铜摆饰……最后,她脸容略偏,双眸驻留在紫檀小几上的一块澄玉。那是她的并蒂莲玉,用来定情。

左胸重重一震,她低喘了声,两边的手脉突颤。

她抚住胸口,在窗边的乌木躺椅上落坐,好不容易稳住呼息,甫扬睫,那久违的男子原来一直立在她身后,等待她转身。

四目相凝,迤逦而进的淡阳中飘浮着不知名的游丝,女子翘睫轻扇,嘴角已漫笑。「你的眼力回复了?」

玉澄佛仍定定瞅着她,片刻才应。「是。」

花余红螓首微点。「你体内的气也已调理了?」

「是。」

她双眸又眨,瞳底有几分迷离,跟着,近乎叹息地问:「那一晚,你将我拉进怀中,抱我、亲我……其实在那时候,你已能瞧见,体内异能也已控制自如了,是不?」

「是。」俊容微乎其微地绷了绷。那是春色无边的绮丽夜,是他有生以来最恣意纵情的一晚。

花余红笑了,一手轻敲着额际。「你主动与我欢爱,为的是要我放松戒心,把我迷得晕头转向,方便你逃出。」

眉间略蹙,玉澄佛嘴角深抿,未即刻回应她的话。

忽地思及何事一般,她眼角与蜜唇的笑漪竟漾得深了些,颔首又道:「是了,你说过的,那些教你放在心上的人要是欺了你,为难你,你怒恨难当,倘若不消那股子恶气。要吃不下、睡不好,日日堵得心口难受。你那晚抱我,也是想整治我,所以在我身上种了迷毒。玉澄佛……你当真把我整惨了,可我很欢喜,你知道吗?我很欢喜的……」他是把她搁在心头了,因是他在意之人,若欺他、伤他,他心里着实痛恨,才这么对付她。

这姑娘就是有如此本事,不经意地撩弄、淡淡的几句言语,足可搅得他神魂俱乱,教他永远捉摸不住,又深受吸引。

「你……」嗓音太哑,哑得几难出声,玉澄佛咽了咽津唾润泽,这才道:「你难道不问那是什么毒?何人给我?」

她柔声叹气。「那里头有『紫相思花』的毒,我嗅得出来。你肯定遇见我大姊夫了,这世上也只有他才能调出以『紫相思花」为引子的迷毒。」

「你、你大姊夫……那高大的胡人汉子?!」玉澄佛长目陡瞠。

似觉他愕然的模样着实有趣,花余红忽而噗哧笑出。「是呀!他和大姊之间……唉,盘根错节,乱得很,好难说清楚啊!」

胸臆间的骚动已能控制,她小心翼翼地呼息吐纳,怕又勾起剧疼,一双莲足已盈盈走向他,在离他仅两小步的距离前顿住。

玉澄佛定在原处,觉得自个儿又要「毒发」了,所有因思她、念她、恼她、怨她的情丝也盘根错节起来,好难说个水落石出。

「那晚过后,大姊夫便领你离开『飞霞楼』,送你回玉家,是吗?」她启唇问。见他敛眉颔首,她笑笑又道:「可把我大姊气得两、三日说不出话来,待能出声,竟是一阵嚎啕大哭,险些没把『飞霞楼』震垮呢!」

「那地方垮了也好。」他声音闷闷的。

温媚眸子娇嗔地睐了他一眼。「才不好。我喜欢那里。」

面皮陡燥,胸口与丹田同时腾起两团火,玉澄佛轻易便听出她话中涵义,再加上她娇媚的眼神,在在说明她之所以喜欢「飞霞楼」,正因那里有太多两人共有的「美妙」回忆。

额与背渗出细汗,他气息变得浓灼,心音大得出奇。

晕眩袭来,他突地伸臂扶住桌面,再难逞能了,终是坐了下来。

「你——」花余红瞠目结舌,一瞬也不瞬地瞅着他状似忍痛的侧脸,心中隐约猜出,却又无法断定。

她快步走近,矮身蹲踞在他腿侧,仰高小脸欲再瞧个仔细,然而,用不着多端详了,敏锐的鼻端已嗅到那股奇馨,他的气息深含「紫相思花」的气味儿,毒性颇深,想必已漫入全身血脉。

「为什么?你明明身怀异能,轻易能将迷毒逼出啊……玉澄佛,你……你想罚我、教我尝尝苦头,你都把毒种在我身体里了,为什么还要将它留在自个儿体内?你可以用异能逼出它、化掉它的,不是吗?你可以的呀!」

「我可以。」他稳住声音,徐缓扬眉。「但我不想。」

嗄?!花余红一头雾水,如被点住周身大穴般,动也不动地定住,一向的聪明模样不知跑哪儿去了,变得傻呼呼的。

玉澄佛不禁嘴角轻勾,尽管相思之毒作怪,然相思之人便在眼前,那般的心悸疼痛也就不如何难忍。

粗糙指腹碰触到她同样略带病气的脸容,她畏寒般轻颤,他则低低吐出灼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