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她没有疯,她没有错认什么!她是秦画意,是斯闻人的妻子,她没有疯,为什么每个人都说她病了?她脑袋是清楚的,她是清楚的!
她心力交瘁地告诉自个,没关系,尽管所有人都说她神智错乱,但她只要坚持自个没疯就成了。
她得坚强,因为小宝失踪了,一个由她肚里生出的生命她怎么也不会错乱到以为他不存在。
除非找到他,否则她不能离开这里。
更深露重,她彻夜在府里疯狂找着儿子,她颤抖、她嘶吼呐喊着小宝的名字。
但完全得不到响应。尽管如此,她还是忍着内心的惊惧,一间又一间房的搜。
「在哪?你们将我的孩子藏哪去了?把孩子还给我,求求你们!」在找遍斯府各个角落,仍不见小宝身影后,秦画意眼神渐渐变得空洞。她疲累如游魂般的走着,直到身子无力软软的跪下,仰头看着天上的月光,月色明亮,不似她此刻的阴霾困顿。
「月啊月,为我照明一条路好吗?请告诉我什么是真相,什么是事实?」她呢哝般地哀求,迷惘的双眼直勾勾地望向空中那轮明月,泪眼婆娑。
过往的一切是不存在,还是已然灰飞烟灭?
她神情木然,无人能为她解答。
三天三夜过去了,她神智越来越昏沉。
这府里不仅没有小宝的踪迹,就连一件她为小宝买过的衣物、童玩都没有,有的只是那个假小宝的物品。
假小宝……谁才是假小宝?是如花怀里的,还是自个记忆里的孩子才是假的?
她好像快要分不清了,串串泪珠由眼眶坠下,这几天她不知哭了多少回,流下了几缸的泪水,但是都无助於她找到真相,更无法让她见到儿子。
「这世间也许真没有小宝吧……我痴恋人家丈夫,还愚蠢的以为与人家生下一个孩子,我竟是这样的疯妇?这样无可救药的人……」她自言自语的语气悠悠转为缥缈,迷茫的脑袋,渐渐想不起过去。
也许是太累了吧,她三天里疯狂找人,没有一刻睡得着,天不久又将亮出曙光,朝阳将灿烂如昔。
她想,在太阳真正升起之前,她先阖一下眼,或许再次醒来后,一切会恢复原状,因为她的恶梦醒了,会醒吧,会吧……
长廊边上,她双目缓缓阖上,终至沉睡。
一道人影自薄雾中走出,步伐轻盈,毫无声响的走近她。
斯闻人双臂抱在胸前,静静地望着连睡梦中都惊慌落泪的人儿,这要是从前她还是他妻子的时候,他该要多心疼啊!
那时的她,只要一滴泪就可以将他淹没,但如今,他再也不能为她做任何事了,不仅如此,那个亲手毁了她幸福的人就是自己。
不管如何,她总算活过来了,她的记忆也停留在他们最后缠绵的那一夜,所有他欺骗、伤害她的事已全不在她脑海中留存了,只是她醒来后所要面对的磨难,也绝不会输给得知受他欺骗后的伤害,那老头果真残忍!墨黑的双眸同样满是伤痕,他的人、他的心,还有他的生活已阴郁得一塌糊涂!
但他没有反抗的力量,这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为什么?这一切不能让他来承受就好,为什么要让她受苦?为什么要以她受苦来惩罚他?那老头说得没错,这真教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再望了一眼这「曾是」他妻子的女人,斯闻人喉口漫起酸涩的滋味,苍凉的浅笑着,掌心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流连,再流连……
她能活着,这已是他强求来的了,就算心碎他也得强忍住,直到她认命,彻底遗弃他……
大雨淅沥沥落下,草地上,秦画意手里捏着一只因雨水而弄得肮脏的方巾套,这是她做给小宝抓蝴蝶用的套子,上头还有她绣上去的「福」字,她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日爹来,正追着蝴蝶跑的小宝立即将套子丢下,扑进爹的怀里,套子遂掉进了草地里无人注意,才会在这时让她找到了!这足以证明有小宝,她在这个家有过去,她没有神智不清!天空正下着倾盆大雨,而她的心也随之乌云密布、朔风怒吼起来。
那个男人,她连死都想与他同墓的男人竟这般对她?
她两片红唇抿得死紧。这是为什么?他的爱、他的温柔在转眼间消逝,她要知道为什么,否则她死也不会瞑目!
她起身,往厅上走去,斯家的人全在里头。
「你精神好多了吗?」众人盯着她神情「平静」的走进来,斯老爷率先问。
她点了点头,「好多了。」尽管内心起伏剧烈,宛如在寒流里颤抖,但她面上还是保持着平淡无波。
「你!」
「斯老爷不用说了,我醒了,真是对不住,把斯少爷当成我死去的相公,闹了笑话,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请你们原谅。」她抢先开了口。
她终於混乱了吗?
如花与斯老爷神色显得奇异难解。
「我决定离开了,这阵子承蒙你们照顾,有机会我会回报的。」她又说。
「你愿意走了?不找小宝了吗- 不,我是说,你相信自个没生过孩子了吗?」如花紧张的问。
她眸色转深。「信了,今早淋了一场雨,我忽然清醒过来,如今我只要能振作,我的人生就能够自此不同,还有机会重新开始的。」
「你要走就走吧!」斯闻人冷酷的道,可藏在衣袖里的双拳已握得死白暴筋。
秦画意望向目光深沉的男人。她以前觉得他的眼很透,自个可以一眼看穿他的想法,这会,她才发觉她有多蠢,这男人是透,但能透视的地方很浅,在她透不过的地方,藏着巨大的黑影。
她从没真正认识过他,现在,是她重新透视他的时候了。
「斯少爷,迷恋会有结束的一天,我清醒了,而既然你的爱只给『妻子』,如花是你的妻子,希望你好好待她。」她淡漠地说,语气中似无芥蒂,却也疏远至极。
她不禁哀戚的想起自个也曾怀疑过,如果她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心里是否还会有她?如今证明,他的妻子换了人,他的心自然也转移了,果然是这样,任谁都能取代她,只要这人是他的「妻」。
斯闻人心房一抽,强忍住这份痛感。多想告诉她,他爱的不是妻子这个身份,而是身为妻子的她!
「我……会的。」这几个字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迸出。
「我该走了。」秦画意垂下脸庞,掩饰湿润殷红的眼眶。说出这句话,教她心好痛,四年夫妻,这男人竟无一丝挽留,往日的情爱真如春梦一醒,梦醒,涓滴不剩。
尽管心揪得几乎爆裂,但为了小宝,她会忍耐,在他们卸下对她的防备时,她就有找回小宝的机会,这就是她愿意离开的理由,让他们以为她认命了,不再防她,那么总有一天小宝会出现的!
「闻人,我已照你的要求做了,她也终於愿意离开,你该振作了吧?」斯老爷语重心长的问着儿子。
当初他惊异的发现媳妇竟起死回生,他吓凸了眼,追问才得知儿子求得高人相助,替她续了命,不过那高人救活她却是要儿子再次重伤她。他虽不解那人这么做的目的究竟为何,但是他亲眼目睹儿子在媳妇死后失心的模样,才明白她在他心中份量有多重,由於害怕儿子经此打击,从此一蹶不振,为了不让儿子丧志,他同意帮着合演这场戏,此刻落幕,自是希望儿子能恢复正常了。
「嗯……」斯闻人却依然失神。
「闻人!」斯老爷忍不住上前揪住儿子的衣领。「你给我醒醒!你不能倒下,想想锦衣卫,想想咱们的未来,既然秦儿已经记不起死前发生的事,又能顺利活着离去,那事情便告一段落,皆大欢喜了,你该恢复精神,努力在咱们锦衣卫的工作上。」
「我……明白的。」他僵硬的点了点头。
「明白还不够,我要你彻底放下她,她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如今你的妻子是如花,你答应那个高人,永远与秦儿相识不相守,不然,他就会取回秦儿的命。」斯老爷狠心提醒。
他自个也是个鳏夫,斯家男人从一而终的美谈不是造假,他也不想让儿子打破,但,此际他不得不狠下心肠来,因为儿子身为锦衣卫的副都指挥使,早就丧失深情的权利!况且当初她活过来时若还有着死前的记忆,知道他们对她爹做了什么,她还是得再死一回,现在她虽不必死,却仍有着一道索命符,儿子若轻易揭了那道符,她一样必死无疑。
「我没忘。」斯闻人双目阴沉,恨恨的咬牙道。
「那你为什么不能恢复从前的斯闻人?」
他痛彻心扉的抱住头。「因为秦儿就像罂粟,即使浅尝也能让人上瘾!爹,事情不是如你想的,这么简单就结束了。那老头就是要让我痛苦,只要秦儿对我还不能忘怀,我就不会有解脱的一日,而最苦的是,若秦儿真真正正舍弃了我,只怕我……」
斯老爷瞬间失了血色。「闻人,你……你真的教我太失望了!早知如此,我情愿那老头不要救回秦儿的命。」他瘫坐下来,怔愕地望着神情凄苦的儿子。完了,这孩子真要为个女人废了一生?
甫回到家的秦画意,得知自个父亲竟在寿辰那日酒醉沉睡后,至今没醒来过,见父亲人事不知的模样,她不禁悲从中来,无助的放声痛哭。她该如何是好?小宝失踪了、丈夫要逼走她、父亲又突然的不省人事,这一切的骤变教她措手不及,无从招架!
而她不知道斯闻人是怎么做到的,竟能让全城的人都认定她死了丈夫,是个寡妇,到底那男人动用了什么力量,威胁得了这么多人陪他做戏?
她哭得悲切,哭得茫然,她的人生到底出了什么事,一夕间竟翻转得天地变色?
窗外的斯闻人用着比熔岩还热的眼神心疼着她的无助哭泣模样。
他不该来的……却克制不住的来了……死盯着那雪白双颊上沾滚的泪珠,一颗颗都像打在他心坎上,酸疼得教他不得不握紧拳头,才能阻止自个不冲进去抱住她。
不意瞥到他,她瞪着他,「你来做什么?」她已不敢奢望他是来追回她的。这些年来她习惯他的疼惜、习惯他的保护,习惯他以她为天、以她为地,更习惯夜里让他怀抱着、爱着、吻着……如今,这些转眼成空,她的泪、她的离去都无法让他尝到心如刀割的滋味,因为是他亲口要她走的。
他不会再回头了,不会了……
「如花……要我跟着来瞧瞧,怕你回来后想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