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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药加了蜜,更苦了。」

为了让容若得到更周全的调养,在太医确定移动无碍之后,律韬决定启程回京城,中途歇在一座行庄里,在他们抵达之前,已经命人准备了妇人小产之后调理需要的药材和膳食,预备歇息两天之后,再赶路回京。

但是,无论律韬的安排再妥当,需要被调养的人不配合,也就等於全做了白工,他看着容若将整碗药原封不动放在一旁的几上,别开了眸光,懒得看他更加阴沉了三分的脸色。

律韬的脸色确实好不起来,太医说过要按时进药,她的身子才会好得快,这次她肚子里的胎月份已大,落得太猛,失血不少,即便是细心调理都要担心落下病根,更别说她现在拗着说药苦不肯喝了。

他知道她不爱喝苦药,从前还是睿王爷时,就常常拖着病打理朝政,也不愿意乖乖喝药,总是拖沉了才不得不进药,往往还要几名太医跪在他面前求着,好说歹说,要让面前这主子烦到极点,狠狠一口把药给灌进嘴里才肯罢休。

相较之下,当她还是「珑儿」时,只是流露出怨怼的目光,但还肯按时进药的乖巧比起来,只能说这人的性子天生恶劣得过分。

但是,律韬就是愿意自甘卑微地宠着,想自己能怪谁呢?

「要不,朕让人每回都煎双份的药,陪着你一起喝,咱们有难同当,不只让你受苦,好不?」他好言哄道。

「是笑话吗?女人家坐小月喝的养身子药,皇上也想尝吗?这种兴趣真是奇特得紧。」容若冷笑了声,侧敛明眸,以指尖细细抚过枕上精细的云纹。

也不想想这都是为了谁?!律韬知道这人存心刁钻,忍住了没发难,依旧是悬着温柔的浅笑。

「不妨,你肯喝药就好。」

「谁说皇上陪着喝,我就肯喝了呢?皇上既然对这药那么有兴趣,药就让你喝了吧!我不喝。」

「是不是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喝药呢?」律韬浑厚的嗓音比平时略轻了些,但听起来却隐隐带着一丝危险。

「原来你懂嘛!」容若舒开了唇畔的浅笑,一瞬间,如花开般风华绝代,「是,不喝,你出去吧!我乏了。」

说完,她不再理他,见一旁的奴才们碍於皇帝与皇后在说话,不敢过来伺候打扰,索性她也懒得唤人了,动手拉走身子下方的一颗软枕,随意往床里侧一扔,躺平了身子,拉起了绣被兜头一盖,心想自己都已经做得如此明显了,他再不知难而退就是不识趣了。

「来人,再去端一碗药过来。」律韬的嗓音陡然转冷。

「是。」一旁的小满不顾这是出卖主子的行为,飞快地转身去办。

容若掀开被子,不语地瞪着他,恼他竟然还不肯死心。

为了要因应她不喜喝药,常让药汤冷掉的状况,所以通常都是几个药壶同时在炉上煎着,所以下一碗药很快就端上来,律韬端过手,不由分说地坐到床畔,大掌扣住她的后颈,强迫她抬起头。

「你这是干什么?」容若心里一阵惊慌,就见到他就碗喝了口药,吻住了她的唇,哺进她的嘴里。

「不唔……」她死命地推他,拒绝把药喝进去,可是却抵挡不住他一口接一口的喂哺,结果,不过是小小的一碗汤药,却是喝得两人一身狼狈,更别说大半的药汤都洒湿在两人的衣襟上。

这时,随同也到行庄,打算一路跟着他家四哥回京城的青阳,在进门时看见的就是那一副凄惨的景况,心想不过一碗药,竟能喝得那么狼狈,大概也只有他两位「哥哥」做得到吧!

明明是两个「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狠角色,怎么遇到了对方,就像三岁小孩一样?他无奈地摇头,与门外的元济相顾一眼,默默地退了出来,想哪天他该指点一下他家二哥,凡事那么强硬,只会惹毛四哥啊!

真不知道能否有一天,二哥能让四哥端上心?他比谁都清楚,四哥对待放在心上的人,那可真是天下无敌的好啊!

容若不知道她的六弟进了门又出去了,她瞪着终於肯退开站起来的律韬,好半晌才缓过激动挣扎之后的喘息。

「别对我好。」

「做不到。」律韬抬手以袖拭掉嘴边的药汁,心里暗笑原来这人也知道他对她好,但他也知道她如此说法,是不肯领情,「现在的容若,是朕的皇后,是皇帝的妻子,这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不由得你说了算。」

「天下人要认我是皇后,那是天下人的事,与我无关,在我的心里认知着我是齐容若,勉强能承认与皇上你是兄躬,但要认做夫妻,我做、不、到。」最后一句话,她说出口时,心里发沉。

有一瞬间,律韬差点就要说出,她极有可能并不是他的兄弟,但他当年已经决定了,这秘密非到必要的一天,否则他绝对不会向她透露。

「好,要谈认知是吗?那在朕的认知上,你是朕的妻子,是朕这一生绝对不会废黜的皇后嫡妻,这是朕的想法,是朕的事,与『皇后』你无关,就不劳你费心干涉了。」

他故意把「皇后」两字说得格外重,唇畔扬着一抹自得的笑,那抹浅笑里明摆着就是「反正你想管也管不着」的意思。

「你——?!」

她是他的皇后,但是她是皇后的事情,却与她无关?!容若在心里冷笑,纳闷这人怎么老是懂得说话惹她火大。

「出去!」

「乖乖喝药,要不,朕会按时来『喂』你喝。」

「出去,滚出去!」

守在门外的元济敛眉垂手,就算想不听不看不说,两位主子在里头斗嘴不休的声音还是絮絮传来,说到底,哪有什么好吵的呢?

不过就是他们两兄弟……不,是夫妻各说各话,谁也没打算听谁的,彼此彼此而已,唉……那些输在这二位手里的败将们,倘若生平有幸见到这孩子似的斗嘴场面,会不会纳闷……他们是怎么输给这二位的呢?

但听皇帝的语气里带着笑意了,这是好事。元济心里欣慰,从那日皇后病癒后,也就只见那么一回畅快,若能长长久久,那就好了。

父皇,容若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芳菲殿」内,夜里沁着一丝入秋的凉意,容若从睡梦之中魇醒,怔忡地坐在帐中,醒来之后,她忘记自己究竟梦见了什么,却余这么一句,在她的脑海里盘旋不去,一遍又一遍,像是要煎干般熬着她的心。

熬到了天明,终於又睡了过去,但在第二夜,在又凉了几分的夜里,她再一次魇醒,这次,她记得自己梦见了母后,梦见了那一天,自己好生气地不许母后再给穿小女娃的衣裳。

「好好好,就最后一次了,只是谁教咱们的容哥儿生得如此俊呢?」

如今再回想起来,容若觉得自己在那一刻彷佛看见了母后眼里的惋惜,心里有些后悔,不过就是在「坤宁宫」里偶尔让母后扮成小帝姬,一次也不过就是一两个时辰的功夫,自己怎么就不许了呢?

再多几次……就算只是为了讨母后欢心也好啊!

又一夜,殿外大雨倾盆,魇醒的容若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听着纱帐之外,沙沙如滔般的雨声,她没有动静,没让守在外间的小满发现主子又醒了,痴迷似地望着帐顶,她梦见了去年与律韬南下「金陵」的事,那一日的天光,咸香宜人的豆腐脑儿,以及他不惜撒谎,也要为她骗回来的素包子。

如果她只是「珑儿」,或许,他们真的可以做一对恩爱相随的帝后,但可惜的是,她不是珑儿,是容若。

隔日,当她悠悠地再醒转,坐在铜镜前让小宁子伺候梳发时,见他清秀的少年面上有着担忧,因为就连她自己都能看得出来,眼下的两抹阴影是教人心惊的惨青色,她苦笑按住他的手,没让他梳头,而是让小满去传话,让原本就预计入宫进见的舅父华延龄就先回吧!

她这副凄惨的模样教舅父见了,只怕是要忧心不已。

那一天,她寸步未出「芳菲殿」,一个下午就蜷在卧榻上昏沉地睡着,迷蒙之中,看见了律韬进来短暂逗留的身影,他侧坐在她的身畔,曲起手背轻抚着她的睡脸,这位帝王的一脸心疼,就连她也忍不住要动容。

她恨他。

如果那一日在「莲华山庄」,他就这么撒手让她去了,或许她心里对他的恨,就不会凭添那么多的悲凉。

一夜复一夜,她梦着自己还魂之前,身为「齐容若」的生平,梦见自己为了不辱皇后嫡子的矜贵身份,无论诗书骑射,都是精益求精,为了不负父皇视为储君的期待,日日勤於构思天下大计,在风起云涌的诡谲朝堂上,淬炼出治人的手段,她不能去想自己是否曾经为了盘算而错杀无辜,只能往前看着她即位之后,可以造福多少黎民百姓。

只是,这一切,怎么就……没了呢?

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应作如是观;如果,这是世间上万物的真理,那么她想问天,如果一切都是空,又何必让她拥有过再失去呢?她真的很想知道……

父皇,儿子究竟做错了什么?!

容若忍不住嘲弄自己,死了一次又活了一回,竟然还是看不穿这盘踞在自己心上的纠结,她笑律韬执着,自己又何尝好到哪儿去呢?

终於,在这一天,容若在用过早膳之后,踏出了「芳菲殿」,来到了御花园的湖畔柳树下,看着荷花尽谢,只余几根莲蓬随着叶波轻摇。

「容若。」律韬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身后,眸光深沉地看着她又清瘦了几分的容颜,自那淋雨一病之后,就没再见她腴润过。

她转侧过娇颜,注视着他久久,终是微笑道:「容若先谢过皇上让人准备豆腐脑儿的一片心意,与那日我们在『百阳镇』吃的味道如出一辙,真让皇上煞费苦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