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姬子夏望着庄主的背影,心里隐约闪过一丝不安,但却无力阻止什么。

即便自己向来厌恶皇甫昊天那风流不专情的态度又如何?即便自己向来痛恨皇甫昊天那时而兴起的逗弄又能如何?这些年来,海上贸易税捐占了朝廷税收五分之一强,而皇甫家的船队又居全国之冠,说皇甫昊天权倾东南沿海半边天,实不为过啊!

这样的皇甫昊天,要帮忙找到绯雪,简直易如反掌。为了找回绯雪,以慰娘亲在天之灵,自己连命都可以卖给皇甫昊天啊!

姬子夏紧紧闭上双眼,冰凉的手抚上喉间那处突起。这般灼伤割肤之痛,「她」都忍过了,没什么再能让「她」痛苦了。

皇甫昊天要怎么折腾人,都由他吧!

隔日,一如接任管事的每一天,姬子夏忙到连晚饭都没法子好好吃。

午后和船首们讨论完船期之后,皇甫昊天走人,姬子夏则忙着将大伙儿意见统整后,交予旁人记下。

姬子夏回到屋里,简单地梳洗之后,早已过了亥时。

正想坐下打个小盹时,庄主却已经下令要人到「安乐居」了。

说实话,姬子夏并不清楚皇甫昊天想做什么。他对自己而言,仍是个谜般人物。

说皇甫昊天好色贪杯,此话不差,但要谈到认真工作一事,皇甫昊天也不遑多让。皇甫庄富过三代不止,主要即是在於皇甫家子弟自小便从打算盘、熟悉船务、航运开始严格磨起,直栽培到下一代成材后,上一辈方肯放手。

姬子夏记得义父曾经说过,庄主二十岁弱冠年以前,每日睡眠都未超过三个时辰。

姬子夏晓得旁人总说自己博学强识,事实上,庄主的能力有过之而无不及。有时,自己这个新手还没法子找出帐上毛病时,庄主利眼扫过一遍,便能指出问题所在了。皇甫昊天不光是个风流种子,对於皇甫庄大小产业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的变化,他是全都铭记在心的。

他,只是太喜怒无常了些。

此时,姬子夏站在「安乐居」门口,不知道庄主今天又要弄什么花样来试探人。

自己想找到绯雪的殷切心意,竟也要被人试探一番,着实荒谬可笑。不过,若能得到庄主帮忙,这寻人之事,便是易如反掌了。自己说什么,也得拚上一拚。

「庄主。」姬子夏敲门而入。

皇甫昊天一手支肘,斜倚在长榻上,长发垂在肩后。

一身傃黑绫罗,一双斜飞入发的修眉、一对美媚不似男子的桃花凤眼,两片不点而红的妖红双唇,在在皆让皇甫昊天背后屏风上的那片奇花异卉,全都失了色。

姬子夏垂下眼,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回心跳失控了。所幸自己每回都控制得极好,这回也不会例外吧。

这眼睛是不瞧了,但皇甫昊天领口半敞,露出结实胸口,不像个干练商人,反倒像个祸国殃民的败德君王模样,却仍在脑子挥之不去。

皇甫昊天望着姬子夏,只觉得这小子才进门,整个屋里的欢乐气氛顿时凝结了。那副正经道学家的姿态,像在谴责别人的不专一似的。

皇甫昊天朝芙蓉使了个眼色。

「姬管事,你怎么这么晚才到,先罚你喝三杯!秋香,还不快倒酒!」芙蓉笑着挥手让身边的秋香迎了上去。

「在下体质颇差,酒品不佳,怕喝了酒后身体不适。」姬子夏拱手推辞。

「要你喝,你便喝。」皇甫昊天沈声说道。

这就是庄主给的试炼?姬子夏咬着牙,接过秋香手里的酒,强逼自己咽下一杯。

「咳咳……」热辣酒液才入口,姬子夏即刻摀着嘴,猛咳出声,雪白小脸飞上一大片绯红。

「哈。」皇甫昊天感兴趣地半坐起身,斜倚着长榻望着姬子夏。

姬子夏半侧身,回头瞪皇甫昊天一眼。那飞横一眼里有怒有瞋、有责备之味。姬子夏在吃了酒后,双颊如霞、双眸如醉的脸蛋,竟意外地露出了媚态。

皇甫昊天瞧着胸口倏地一拧,只觉三魂七魄全被勾走了一半。

他正坐起身,姬子夏却已别开脸,一径埋首在白细双掌间,细瘦双肩不住地抖动着。

芙蓉一见皇甫昊天神色不对,以为是姊妹劝酒不力,又朝秋香使了个眼色。

「姬管事,你才喝了一杯哪,还欠着两杯呢!」秋香捧着酒壶,拽着姬子夏袖子直嚷着。

「你一个大男人的酒量还输了女人不成?」皇甫昊天说道,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姬子夏。

姬子夏二话不说拿起酒杯,将第二杯酒、第三杯酒一饮而尽。

窍细身子因为不胜酒力而微晃了下,平时正经的眸子已然氤氲失神,长睫俏生生地眨啊眨地。

「我可以走了吗?」姬子夏眼眸半闭地说道。

「不成,我还想听你多说些你未婚妻的事。」皇甫昊天紧握着酒杯,直到银杯上的鸿雁刻痕全烙进了掌心里,他才渐松了手。

他的眼如火、心似火,而姬子夏正是罪魁祸首。

「姬公子,再喝酒啊。」秋香一个劲地把酒往姬子夏的酒杯里倒。

姬子夏神智恍惚地半趴在桌上,头昏得不知如何是好。别人说什么,只能乖乖照做。於是,姬子夏皓腕一扬,一杯酒再度下肚。

「你未婚妻长得什么模样?」皇甫昊天问。

「绯雪……眉宇间有颗红痣,唇角有颗小涡,很喜欢笑,精於舞蹈……小时候,总是我吹箫,她便在一旁,翩翩起舞。」姬子夏贪凉,把脸颊贴在白玉桌上,眼儿一闭,薄唇噙笑,像回到了童年一般。

皇甫昊天望着姬子夏唇边的笑意,感觉有千百根针扎上心窝。他在风月场间,打转得太久,原以为再不会有人能撼动他的心了。

原以为啊……

「姬管事,睁开眼瞧瞧咱秋香,看她是不是比绯雪更美丽几分?」芙蓉说道。

「您瞧瞧、瞧瞧啊!」秋香嘻笑地把脸凑到姬子夏面前。

皇甫昊天手里的酒杯,重重地落下,发出一声巨响。

芙蓉拍了下胸口,瞧着皇甫昊天淩厉如刀的眼神,蓦打了个冷颤。

「我是不是比绯雪好看啊?我长得像不像绯雪啊?」秋香的额头抵着姬子夏,闹得正起劲,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绯雪不会是这模样。」姬子夏皱眉,推开了人,认真地说道:「绯雪长得像我娘,嗝!」姬子夏打了个酒嗝,眸子益发地水润起来。

皇甫昊天霍然站起身,走到姬子夏身边,旁若无人地盯着他。

「唉唷,敢情姬公子还是个黏着娘的奶娃啊。」芙蓉笑着挡在皇甫昊天与姬子夏之间,对於皇甫昊天此时攫夺的眼神感到心慌意乱了起来。她堂堂一个花魁,岂会败在一个男子手下?!

「让开。」皇甫昊天命令道。

芙蓉挤出一抹笑容,仍站在原地不走。

「娘……娘……」姬子夏完全没发觉到旁边发生了什么事,低喃了几声后,便自个拿起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原来喝了酒,这么容易让人想睡觉,以后睡不着觉时,都来上一杯好了。

「姬公子,不如奴家跳支舞,给你助助兴,如何?」芙蓉娇声道。

「跳舞好!」姬子夏一笑,击起掌来。

芙蓉才一旋身,肩上的薄蝉披肩便飞落了下来,光滑香肩,水蛇身段妖娆地在皇甫昊天面前翩翩舞动着。举手投足的美媚神态,无非都是在乞求皇甫昊天能抬眸看她一眼。芙蓉有自信只要皇甫昊天看她一眼,便会挡不住她这一身风情的。

只是,芙蓉愈跳却愈是心急,因为皇甫昊天始终没看她一眼,他看的只有一人──

姬子夏!

芙蓉旋舞至姬子夏面前,存心要挡住皇甫昊天那双没遮拦的眼。

「停──」姬子夏揉着酸涩的眼,喃喃低语着。「你转得我头都昏了……」

「出去。」皇甫昊天低喝一声,黑眸无情地看着芙蓉。

「庄主。」芙蓉还想求情。

「可是……」秋香吞吞吐吐地挨上前来,瞄了一眼还在说醉话的姬子夏。「庄主先前不是说,若能……引诱得了姬管事,便重重有赏吗?」

「银子我会双倍给你,但是,不许你将他思亲流泪之事四处张扬,懂吗?」

「秋香知道。」秋香点头如捣蒜,转身收拾起琵琶。

姬子夏完全不知情周遭发生了何事,仍然一径闭着眼,趴在桌上喃喃说着没人听得懂的前尘往事。

「庄主,那奴家今晚……」芙蓉刻意将丰腴的身子挨到皇甫昊天身边,可没打算让人冷落。

「你也回去吧。」声音极冷。

「庄主,人家……」

「滚!」

芙蓉闻言,眼眶一红,委屈地奔出安乐居。

屋内,熏香习习,东边墙面上映出皇甫昊天动也不动的颀长身影。

半刻后,他才收回了凝望姬子夏的视线,转身走进睡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