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是四九城的,许久年笑了。
“这事交给我吧,小屁孩只能我欺负,她一个外人可不行。”
香茶噘嘴,想起刚开始和许久年相识的那段岁月。
笔友哥哥知道她怕鬼,就喜欢躲在大石头后背操着冷冰冰的语调吓唬她。
她不惊吓,战战兢兢地对着大石头后面的鬼忏悔了好几回。
有关她小时候尿床的事她都跟笔友哥哥说了,一想到那天在火车站看到的大男孩和她的哥哥们一样俊俏,香茶耳朵尖蹭得红起来。
真糗。
糗出升天。
啊啊啊,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般想着,香茶竟醒了过来,一睁眼,对上三双担忧的眼睛。
“香茶,你咋哭啦”赵老三摸摸女儿的脑袋,“没发烧,身子不难过吧”
香茶耸耸鼻子,摇头,然而一张嘴,嗓子哑得像浸了冰水的瘪炮。
“我我不难受”
赵叶茂“还嘴硬,一晚上我和爹还有大哥就坐在这听你哭,爹都怀疑你梦魇了,想着摇醒你,你倒是自个醒了过来。”
赵枝繁打着比划“做噩梦了”
香茶再次摇头。
赵老三“应该是白天受了气没散,堆在胸口闷着,一到晚上就难受。”
香茶嗯了声,可以这么说,她在梦里和笔友哥哥吐槽了好久,说完了就好了。
江老师欺负她好多回了,一次道歉都没有,哼。
赵叶茂看着妹妹湿漉漉的眼睛,气血上头“爹,我要替香茶出气,咱不能就这么忍着,凭啥就凭她是老师她不配她还没大哥聪明”
赵枝繁沉默不语,没打手势,这是认可弟弟的说法。
香茶拉拉二哥的衣袖,一慌“别,李老师说江老师家里有个厉害的叔叔,有木仓”
“木仓”赵叶茂皱眉。
这年代能持木仓的能有谁,赵叶茂不是小孩子,他以前在隔壁大队上学见过退伍回来的军人,身上的肌肉硬邦邦的,说话冷冽,他不要脸地缠着那人好久,那人才跟他说了点军营里的热火事。
隔壁那军哥哥说过 ,如今能配木仓的在部队里的地位都不低,难怪江绫雅在这敢如此嚣张。
城里来的知青是稀罕物吗前几年是,现在早就不是了。
到了千里之外的乡下,没几个知青敢蹦跶到当地人头上。
这也是为什么席季路一来瑶山就想着讨好赵老三的原因。
知青在外无依无靠,眼前能受帮忙的只有当地的村民。
江绫雅霸道彪悍有恃无恐,不过是因为她有个在部队当官的叔叔。
赵叶茂沉默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斜向有主见的大哥。
赵老三也看着大儿子。
赵枝繁摩挲着手指,表情冷淡,半晌才比划“妹妹不能白白受委屈,军人的家教都不错,应该不会包庇坏人。”
赵老三顿时松了口气。
香茶揉揉睡眼“那江老师会跟我道歉吗我没偷她的卷笔刀”
赵枝繁“江老师心胸狭窄,这次咱们必须一击致命,否则以后不得安生。”
江绫雅就是这样锱铢必较的人,不然也不会将四九城那人对她的看法恶意的转移到容貌相似的香茶身上。
赵枝繁找刘奋斗打听江绫雅叔叔背景时,江绫雅
往家里打了个电话。
从这里打到四九城的电话有时要在邮局等大半天都不一定能接通。
顶着炎炎烈日,好不容易那边有人接电话了,柜台上的女人喊江绫雅“同志,你的电话。”
江绫雅欣喜上前,然而对面并不是自己的叔叔,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嗓音如瓷玉,吐字清晰,一字字传进耳里宛若春日里的黄莺出谷,然女人冷淡性子使然,压着珠圆玉润的嗓音带出三分令人生寒的冷模疏离。
“你叔叔忙,有事和我说。”
简短的一句话愣是激得江绫雅悲喜交加。
这久违的熟悉声音
是她曾今崇拜过,却冷冰冰直言她没天赋的那个人,让她又爱又恨,以至于来到这偏僻的小山村仍还耿耿于怀。
“说话。”女人命令。
江绫雅吓得手哆嗦,差点甩了话筒“我我没事,就问问叔叔和您的身体是否安好。”
她不敢说在这受了欺负,这里是叔叔和那人曾经呆过的地方,是叔叔举荐她来这的。
临行前,叔叔同她说,这里的人好山好,在这磨炼能学东西。
对面的女人敛起气势,说话丝毫不拖泥带水。
走出邮局的那一刹那,刺眼的阳光照得江绫雅身子一软,直接瘫倒了下去。
眼前一片黑后,江绫雅脑中仍在回忆女人说得话。
那人还是和从前一样,说话极为的残忍,一字一句恨不得将她内心的肮脏拿到大太阳底下暴晒。
“江绫雅同志,恕我直言 ,但凡你主动找你叔叔,从来都不会有好事,你如果真心关心你叔叔,早该在半个月前就打电话回家,常年把知识分子头衔挂在嘴边的江同志难道没看最近的报纸”
江绫雅被知青们抬回了村,当江绫雅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跳下床翻找报纸时,一众知青们傻眼了。
“报纸,报纸,报纸呢”江绫雅将宿舍书桌掀翻在地,两眼发红。
李静婉一把抱住发疯在屋里乱砸乱摔的江绫雅“你冷静点,你要什么报纸,你跟我们说,我们一起帮你找。”
知青点的报纸就一种,是市局的报纸,每一期做好后会由刘奋斗领回来交给席季路。
目的是让知青们在劳动之余还能充实自己是思想,毕竟这些人都想拿到刘奋斗的举荐去大学读书。
知青点的报纸都找出来了,可惜没江绫雅想看的内容。
也是,她叔叔在四九城,市局的报纸是地方报纸。
就在江绫雅吵着要回四九城时,刘奋斗敲开了知青点的院子。
身后跟着一言不发的赵枝繁和香茶。
赵枝繁将一份报纸放到江绫雅面前。
江绫雅就跟嗅到花香的蜜蜂,风驰电掣般夺走报纸,看到四九城的字眼,江绫雅大声嚷嚷“对对对,就是这份报纸。”
然而几秒钟之后,江绫雅失控到崩溃大哭。
人很快哭晕了过去。
将江绫雅送到卫生所后,刘奋斗这才问赵枝繁“你给江知青看的是啥报纸,她反应咋那么大”
赵枝繁摊开报纸“是我一个朋友路过大茶山站甩给我的,他在四九城日报上班。”
刘奋斗有些惊讶这个,想问赵枝繁怎么会认识四九城的记者,想想还是算了,这孩子嘴巴严,未必能问出话。
回去的路上,香茶叠着报纸 ,仰头看她大哥。
之前笔友哥哥给她拍照时不是给了她一个包裹嘛,里边有一本书点名要送给她大哥。
不过报纸没说给谁,现在看,好像也是给大哥的。
赵枝繁摸摸妹妹毛茸茸的脑袋,比划“这一期报纸有个模块是你梦里那个黄大仙做得,你应该跟他说过我在替奋斗叔代笔的事吧”
香茶“说了,笔友哥哥说他是记者,大哥也是吗”
赵枝繁摇头,然后又点头。
他看过那本书和报纸了,知道黄大仙的本名叫什么,许久年幸运,一进报社就能接手记者的活,他不行,就算去了市局,也得从最底层的打杂开始做起。
这就是有背景和没背景的高低之分。
不过他很感激许久年送给他的那本记者手册,没看到那本书之前,他只想当个混饭吃的木仓手。
看了那本书后,他心里有了一个梦想他要当记者。
香茶挠头“大哥也要当记者吗唔”
她顿了下,小小声说“当记者要开口说话”
赵枝繁垂眼,他张了张嘴,红润的舌尖灵活如蛇,牙齿洁白无垢,然而无声
夜里,赵枝繁所在的屋里烛火摇曳,清瘦的少年坐在桌前握着笔沙沙不停地写,脊背挺直如松柏。
赵叶茂呼呼大睡,酣睡声传到隔壁。
香茶一字不漏的将今天发生的事说给才下工回家的赵老三听。
边给赵老三捏肩,边细声细气地说“爹,大哥要和笔友哥哥一样,当记者,可惜大哥说不了话”
赵老三望着对面烛火映照下的少年身影,长长叹了口气。
知青点的学校停课了,江绫雅连夜拿着申请让刘奋斗签,然后一个人回了四九城。
刘奋斗担心出事,便让李静婉跟着过去看看。
三个老师一下少了两个,这课当然上不成了。
孩子们只知道不用上课,那就欢呼吧,然而却有一个人在家放声痛哭。
这人是二妮。
二妮娘前段时间因为家里的事耽误了,才交了学费把二妮送到学堂就接到消息,说复课的日子待定 。
二妮当场大哭“我要上学,娘,我要上学,香茶都学了好久了,她不可以学的比我多”
闹了场笑话,周围的人都笑问二妮“你这么喜欢读书 ,难不成想做女状元”
二妮不知道啥叫女状元,她就一个念头她要超过香茶,她要比香茶优秀。
然而事实呢
她大字识不到几个,香茶却已经成了班上的智多星,她不急谁急
香茶也急,但不是急学业,而是急家里没钱。
她爹昨儿带她哥去省城医院看嗓子去了,得了个好消息“做个手术些许能开口说话,不过费用很高。”
赵老三“四百够吗”
这是他全部的家产,他现在只想圆儿子的记者梦。
医生摇头“至少得两倍的钱,喉咙开刀不是小手术,再一个,后续要吃很多药保养,开销有点大。”
“老哥,不是我忽悠你,你得赶紧让你家孩子动手术,你这孩子马上就要面临变声期,男孩的喉咙一旦发育好,过了这个时间点再想治,难。”
赵老三领着儿子牵着女儿丧丧地走出了医院 。
马路上瞬间围上来好几个人,是钱火狗和赵福子等一帮二流子。
他们跟着钱火狗在倒卖东西,正好路过省城,接到消息立马就赶了过来。
“咋样”
钱火狗问“能治得好吗”
赵老三欲言又止“能治,就是”
钱火狗瞬间明白,扭头“福子,顺子,你们身上带了多少钱都麻利地掏出来。”
几个汉子赶忙拿出最近赚得钱,零零总总加起来一共有一百多。
赵老三还是摇头。
钱火狗咬牙“大不了我这批货不买了,拿出来给枝繁做手术。”
福子和顺子等人都点头“对,看病最重要,早治早好。”
他们本来要去a省买大件的,大件邮寄审核严格,一人只能寄一个,所以钱火狗将兄弟们都带上了,一旦转手卖到黑市,每人最低都能赚到十来张大团结。
只不过这个转手时间不好说,一天半个月或者半年都有可能。
一听小舅子要把这笔生意本拿出来 ,赵老三感激涕零,直接给众人跪下来。
“别别别”
赵福子吓了一大跳,跟着跪下“三哥,你这是要折我寿。”
赵老三抹泪“这是我应该的,这些钱是你们的发家钱,我咋好意思要”
钱火狗将两人扯起来,对他姐夫说“咋不好意思要我们这一号人的发家钱哪来的,是姐夫你当初借给我的那三百块,没那三百块,我们现在在干啥都搁村里挑土挣一个两个工分呢。”
钱火狗的话说到了这些人的心坎上,尤其是赵福子。
他就一混混,在村里混不如出来混,钱挣了,吃的也有了,也就不用再小偷小摸遭人撵着捶打。
赵老三含泪抱着一包钱再次进了医院,交了钱,赵枝繁进了手术室。
出来时,钱火狗等人还在。
香茶握紧她爹的手,她爹在发抖,还是舅舅力气大,一把抱住了她爹。
赵老三有些喘不过气来,香茶拿手轻轻的在她爹的胸口拍,小声问“爹,你舒服点没”
顺了好半天,赵老三才缓过来。
他是吓着了。
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一堆钱就没了,以前他可满足了,卖了人参鸡和人参后,他兜里有好几百,说出去指不定是瑶山大队的首富。
现在不一样了,他是首负。
欠一屁股的债。
钱火狗宽慰他姐夫“枝繁是我亲外甥,我无儿无女,挣的钱不给他花给谁花,我的那部分你甭还给我。”
“福子的钱推一推,过几年给没事,他天天跟我一起吃喝,又没婆娘,不着急用钱,就是顺子栓子他们他们上个月才许了婆娘,正是花钱的时候”
赵老三想得多,他不仅要赶紧还顺子栓子他们的钱,也要把小舅子和福子的给还上。
小舅子暗地里做得那笔生意危险的很,既然在外省已经定了货,最好还是赶紧拿回来卖掉,一来诚信,二来省得拖着生出旁的事。
思及此,赵老三决定去一趟人参鸡的窝点。
赵枝繁动的是大手术,得留人照顾,赵老三本来想推了食堂的活,谁知他娘不让。
最后留在医院招呼赵枝繁的是石翠菊和赵叶茂两人,香茶则跟着赵老三回了村。
钱火狗让顺子和栓子也回去,他则带着福子去了深山。
一回到瑶山生产大队,大伙看赵家的眼神有了微妙。
丁大嘴送来几个鸡蛋“这回借了不少钱吧给枝繁治病是好事,就是你这个做爹的以后得弯着腰还一辈子的债了。”
赵老三苦笑“只要孩子好就行。”
丁大嘴把鸡蛋放下,八卦道“花了多少钱”
赵老三比了个一,丁大嘴瞠目“一百块这么贵”
赵老三随她误会。
很快村里就传开了,然而讨论最多的不是赵枝繁的嗓子能不能好,而是
“赵老三哪来的一百块”
这下郑桂兰怒了,想找婆婆石翠菊理论,可婆婆人在省城医院。
郑桂兰没辙,扭头站在家门口阴阳怪气地说“天下没理了呗,没分家前向着小儿子,分了家倒好,一百块愣是全往小儿子怀里砸,可怜我和大房啥都不知道,拿着分家分到的几块钱还在那乐呵呢,呸”
大房的苗云霞这回没出来怼郑桂兰,心里也有气,但她比郑桂兰那个缺根筋的妯娌要聪明。
她想的是赵家没分家前应该没钱才对。
她婆婆是个纸老虎,内里藏有多少东西她都一清二楚,分家时也没少分给她。
所以就一个可能小叔子拿出来给枝繁治病的钱是分家后三房自个挣的
可她又纳闷了,三房哪来的本事一口气挣这么多
此时被郑桂兰骂,被苗云霞猜忌的赵老三带着女儿香茶悄悄进了山。
几个月没来,这片山谷里的草更深了,个头高得越过了香茶的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