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有事吗?」

「邢公子,请问你什么时候可以教我雕刻?」风寻暖抬起头笑嘻嘻的,脸皮奇厚大言不惭地问。

「风姑娘,我只答应你留下当学徒,没答应教你雕刻之技。」

他怀疑究竟是她耳朵有毛病,还是他表达能力有问题。

话说回来,她既然名为学徒,为何没有待在铺子里帮手,反而在这里闲晃?

「我知道我知道。」她满面笑容,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那些都是小细节啦,可我还是希望邢公子你能看见我的诚心、了解我的决心,而且我相信有朝一日,你一定会被我感动的!」

她笑意晏晏,灿笑若花,就连死缠烂打的时候都表现得诚意十足。

邢恪盯着她,半天没说话。

「怎么样?怎么样?」她的脸因期待而发光。

「不怎么样。」他只是耸耸肩,然后继续画他的岁寒松友图。

无动於衷?没关系,她有的是满满的时间和热血澎湃的体力,她绝对不会放弃的!

「大公子,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给你看的!」她在窗台喊得兴高采烈,然后一缩头,又不见了。

邢恪专注描绘的动作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刨制棺木喜材是件苦活儿,极致劳心劳力,历年来多得是人铺学了三天就熬不住,自动打退堂鼓的大男人,更何况她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家?

相信过没几天,她自己就会放弃了。

***

但是邢恪万万没想到,三天后,当他带着雕绘图走进铺子里时,在松木沉郁香气之中,却意外瞥见了在一群挥汗如雨的汉子堆里的那抹窍巧身影。

「这木头得挑沉实的,却又不能太坚固死硬,而且——」铺子里主事的姚老师傅瞥见主子来了,连忙立正站好。「大公子,你来啦。」

「大公子好!」所有师傅恭恭敬敬唤道。

他点点头,目光移向一旁的风寻暖,俊秀如玉的脸庞微带一抹冲疑。

「大公子好。」她笑嘻嘻地开口。

「你还在?」他难掩诧异。

「呵呵呵,大公子说笑了。暖儿是来当学徒的,当然在啦!」

她愉快地回道。

邢恪闻言,只是微挑眉,不发一语,随即带着雕绘图到内间,在其中一具刨得光滑并以桐油刷制得亮晶晶的喜材前,挽起袖子,取过自己专用的雕刻刀具箱。

风寻暖直觉就要跟过去看,但甫迈开脚步,却发现那两扇竹门倏然被关上!

「嗳嗳嗳!」她立刻抗议。

「嘘!」十几个师傅和学徒不约而同对着她比出噤声的手势。

她呆住的看着众人。

「大公子雕刻的时候,是绝不能有任何闲杂人等在场的。」

姚老师傅一本正经地解释,「暖儿,每家铺子都有自个儿的店规,尤其是工艺之家,都有本门不传之秘,外人偷师是最大的禁忌,知道吗?」

「是,暖儿知道。」

她自然明白的,因为他们风家轿也有这条铁打的规矩。

可她不是来偷师的,她是真心诚意要来拜大公平为师,想学习能够雕出那种轻描淡刻间,就能够扣人心弦、震人神魂的美丽雕饰。

假如她学成了他精妙的雕刻功夫,再加上她与众不同的设计品味,届时为宝娇公主设计出的花轿必是天上地下绝代无双啊!

到得那时,爹就不会再成天逼着她嫁人,也会放心将风家百年基业交付到她手中了。

光想,风寻暖就满眼发光,兴奋难禁。

可是在大公子还未正式收她为徒前,她的确也不好强人所难,硬要进去偷看。

「小姐,刚刚管家叫咱们去劈柴。」阿香突然冒出来。「不过你在这儿休息就好,那么点木柴,奴婢去砍就行了。」

自从知道小姐要来邢家学艺后,贴身丫头阿香便是死活也要跟着自家小姐,就唯恐小姐吃亏受罪了。

「不行,咱们都是进来邢家干活儿的,一切平等。」风寻暖有些依依不舍地望了那紧闭的竹门,随即回头对阿香一笑,「走吧,咱们劈柴去。」

「可是小姐……」

「走啦!」

待她俩离去后,姚老师傅和其他人忍不住面面相觑,三天来心里的疑惑再也憋不住了。

「说也奇怪,堂堂风家轿的大小姐,居然为了学雕刻就跑来咱们铺子当学徒?」福师傅挠头。

「他们风家是做花轿的,跟咱们做棺材的,未免也离了十万八千里了吧?」感师傅搔耳。

「风家雕刻也是一绝,她为何不去继承家业,反而舍近求远,却来求咱们大公子教习呢?」常师傅摩挲下巴。

「风家轿该不会打算转行,也要改做棺材,和咱们竞争了吧?」满师傅抱臂沉吟。

「呔!」满师傅那句话登时惹来众人一阵耻笑。

人家风家轿最近才蒙皇上圣旨钦点为公主制轿,风光得不得了,荣显得了不得,哪可能在这时转行卖棺材呀?

在竹门之后,正以丝绒厚绢谨慎磨拭凿刀的邢恪,对於师傅们的疑问全听在耳里。

「是啊,」他温润俊雅的脸庞也有相同的疑惑,「她究竟所为何来?」

***

入夜。

邢家大宅在夜色掩映下更显幽静无声,园林和亭台楼阁间,连燃上几盏纱灯也无,更显得阴暗骇人。

饶是胆大包天的风寻暖,在提着灯笼走过小桥的时候,也不禁吞了口口水,下意识环顾了一下静谧得让人有点发毛的四周。

「啐!风寻暖,你这个胆小鬼,不过就是晚上罢了,有什么好害怕的?你这几日白天不都把整座大宅逛遍摸透了吗?」她忍不住自我唾弃。

自从住进邢家大宅后,她才发觉世上的流言蜚语果然都听不得,什么邢家阴森恐怖,邢家人个个诡异难缠,一招惹了邢家便会衰事上身,霉运下绝?

这几日住下来,她发现邢家人只是行事低调,脾气有些古怪,不太与外人打交道,除此之外都很正常嘛。

所以原本就没把邢家诡异名声当一回事的风寻暖,这下子更是自在地在邢家大宅遛达来遛达去的,全当自个儿家灶房一样。

但是白天闲逛是一回事,晚上摸黑走夜路又是另一回事了。

手上提着灯笼,一颗心也高高吊着,她每踩一步就听见自己的心脏重重卜通一跳。

好不容易拐过小桥,步过几丛在夜色里显得黑压压的竹子,她终於看见了燃着温暖烛光的院落,不禁松了口气。

风寻暖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感动邢恪,让他能放心传授她独门雕工——而她捧在怀里的这一小锅物事,就是她今晚诚意的展现啦!

蹑手蹑脚走近门口,她心儿莫名紧张得怦怦然,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敲门。

叩叩!

她抱着那锅暖热的物事,迫不及待地扬起大大笑脸。

等了像是有一世之久,门终於咿呀开启。

「大公子,我给你送夜宵来了。」她仰起头,笑得好不灿烂。

邢恪一脸困意,两眼无神地望着她,良久不发一言。

「大公子晚安,暖儿给你送夜宵来了。」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挂不住了,只得再重复一次。

白昼里那个斯文尔雅、沉静淡然的邢恪好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像睡得正熟又被叫起来的小男孩,他看起来像是站着的,实际上却是睡眼迷蒙、身躯东倒西歪。

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一个沉重的头已经咚地倒在她的肩上!

「哎哟,大公子小心……」她差点被他看似瘦弱实则结实的身子当场压扁,忙死命的以脚尖钉地,努力撑住一转眼又睡着了的大男人。

他他他……真是大公子本人吗?

她一时惊疑不定起来。

可是眼看他身子越加发沉,她的双脚已经撑不住在发抖了,风寻暖顾不得灯笼和夜消,忙抛在一旁,努力扶住他的身子。

「娘呀!」她连吃奶的力气都给使上了,拚得汗流浃背,死拖活拖地才将他「扛」回寝房里。

等到终於得以将他「卸货」到床上时,风寻暖也腿软虚脱地瘫坐在床底下,靠着床沿气喘如牛。

「公、公子,你……呼……呼……」她抹了把满头汗水,差点喘得断气。「未免也太……太……好睡了吧?」

邢恪依然睡得不省人事,就算天塌下来也毫无所觉。

真难想像他刚刚究竟是怎么会听见她的敲门声,还能够起身来开门。

「吓!」她悚然一惊,盯着他沉睡中的英俊脸庞,突然吞了口口水。

难道这邢家大宅里真的有、有……什么……风寻暖浑身寒毛一炸,忽然打了个寒颤。

「呸呸呸!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睡着的人总有各种怪癖的嘛,像她爹就是鼾声如雷,阿福管家则是梦话不绝,阿香则是拚命流口水,至於她自己……嗯,自己睡着了倒是不晓得有什么怪癖,可是说不定她的睡癖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还要更严重多多呢!

思及此,所有鸡皮疙瘩又安安心心回复原位,笑容回到了她眼底。

「话说回来,大公子,你这样的睡法真的很危险耶,万一我是‘采草贼’的话,只怕你都被我吃干抹净了还不知道呢!」她噗地笑了出来,随即支着下巴,小脸凑近他俊秀如玉的脸庞,细细地打量研究着。

老实说,她还从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一个大男人……风寻暖好奇的目光直盯着他,自那宽阔的额头往下移至长长毛睫毛覆盖住的、弧度优美的双眸,然后是英挺的鼻梁、紧抿却迷人的嘴唇……她这才发现,他的俊美丝毫不带任何脂粉气息,尽管脸色苍白得像是从未晒过太阳,可是依然隐藏不住他眼底眉梢之间散发出来的英气。

风寻暖心下没来由地一阵怦怦然,双颊微微发烫。

大公子怎么……看起来这么可口呢?

她的脑中空白了一瞬。

下一刻,她突然跳了起来,像是后头有几百头老虎在追咬似地,吓得落荒而逃。

完了完了完了,她中邪了中邪了,不然怎么会突然有想要朝他脸颊咬一口的冲动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