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哪里?」
「啊?」
他眯起黑眸,挥手出刀,刀光凌厉诡异,寒风四射。
这冷彻绝伦的一刀,劈到黄谦的脑袋上方,脑门中央的头发全被刀锋切裂,甚至就连头皮也被划出一道裂缝,鲜血从那条缝悄悄冒出来,跟他的冷汗混在一块儿。
事到如今,黄谦一心只想着要活命,哪里还有胆子问什么釉彩的事?
「呃,她、她在客房里,我带你过去——」他手脚并用,迅速往客房爬去,在心里感谢自个儿没对那小女人太恶劣。
客房的门一被推开,南宫远就认出那个缩在软榻角落的小小身影。
银银睁着一双小浣熊似的眼睛,双眼无神,脸色苍白,看来憔悴无比。在看见他的瞬间,那张小脸蓦地一亮,娇小的身子跳下软榻,用最快的速度冲过来。
「你终於来了!」她呼喊着,奔进丈夫的怀里,像八爪章鱼般紧紧的缠住他。
南宫远皱起眉头,端起银银的脸儿,仔细审视。
「他们对你不好?」
黄谦瘫在地上,拚命的摇头,快要哭出来了。
「不,他们对我很好,是我自个儿睡不好。」她窝在他胸膛上,因为闻嗅到熟悉的气息,无限满足的叹了一口气。
大伙儿正为了救她的事在忙,她要是跑去安睡,於情於理都说不过去。只是,只是,只是——一抱着南宫远,她就觉得好安心,一觉得安心,那些磕睡虫就以雷霆万钧的气势;迅速攻占她的脑袋。
哈嗯!她打了个呵欠,眼皮愈来愈重——
「为什么睡不好。」南宫远的口气很温柔,扫向黄谦的眼神,却比刀剑还要锐利。
这下子,黄谦眼里的泪真的挤出来了。他在心里呼喊着,暗骂银银说谎。呜呜,她哪有睡不好啊,她一直都窝在床上睡啊!
「因为我想你。」她小小声、小小声的说道,把脸埋进他的胸膛,暗暗发誓,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把她从这儿拉开。「远,我们回家吧——」入睡之前,她用最小的声音,靠在他胸膛上,在那个最靠近他心口的位置低语。
她确定了!没有南宫远,她是真的睡不好。
从黄谦那儿被救回来后,银银陷入沉睡,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才起来。
一觉醒来,什么事情都解决了,她并没有看见,南宫远是怎么对付那些人的。不过,想也知道,惹恼了南宫家跟钱家,肯定是吃不完兜着走的。
她虽然气愤黄谦残害幼童的行径,但是一想起他要面对的悲惨下场,她几乎有一点点同情了。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时,某天晌午,南宫家前突然出现了一支排场十足的马队,一箱箱的货品很有效率的被抬上了车。
好奇的人在外围观,仔细一问,才晓得这支车队是京城钱家大小姐的人马。
来回数趟之后,备好了货品和车马,钱家的人整齐划一的站在车队旁,就等着主子上车。
望进南宫家大汀,只见一条长长的红毯从马车旁延伸至大厅,厅堂里,南宫老夫人和钱金金正在话别,可几个南宫家的仆人却频频往后院厢房探看。
「喂,少夫人真的要走吗?」
「不知道,我看大概是真的。」管家沮丧的说道,想起先前在春水巷里,夫妻两人吵得挺大声的,少夫人似乎是真的气坏了。
一个丫鬟走出来,也加入议论的行列,提供她所知的消息。「唉,你们不知道,我刚出来时,才看见少夫人在收拾包袱呢!」
窃窃私语的仆人,在厢房门外等着,忍不住交头接耳。
才刚从前厅正要回房的南宫远眯起双眸,心头一跳,加快了脚步,无视於忙着福身行礼的仆人,匆匆推门进屋。
收拾包袱?她还是要走?!
只见厢房之内,银银正撩开纱帐走了出来,手上真的拎了个不小的包袱。一瞧见他,她脸上波澜不兴,只是自顾自的走到桌边,将包袱放到桌上,倒了杯热茶喝。
南宫远想开口,喉头却一阵紧缩。
缓缓走到桌边,他两眼直盯着她,然后慢慢的坐了下来。
银银看了他一眼,挑眉问道:「要喝茶吗?」
他没有回答,动也不动的直盯着她。
银银当他是要喝,倒了杯热茶递给他,他握着瓷杯,一瞬间,有些松了口气。
也许她不气了、也许她不走——
这想法才闪过,谁晓得银银倒完茶之后,竟然当着他的面,重新拎起了大包袱,踩着莲花小碎步,就这样走了出去。
看着她逐渐远去的窍弱背影,他只能僵硬的坐在那里,紧握着那杯热茶。
她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一次也没有,就这样走出了他的生命……
他无法动弹,甚至没有办法思考,无止尽的虚无,啃蚀着弛的脑袋、他的胸口。
日头逐渐移动,从斜照到日正当中,然后再度从反方向的窗口射进屋内。他手中的那杯茶,从冉冉冒着白烟,到如一潭平静的冷泉。
南宫远仍一动也不动的坐在原位,无视时间的流逝,直是瞪着庭院尽头的那扇月洞门。
然后,夕阳西下,黄昏将庭院里的一切染成橘黄,一阵暖风忽然间,一条身影重新出现在月洞门前。
他瞪着那窍细的小女人,怀疑自己是思念过度,才会看到幻影。但是那女人愈走愈近,走过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低头避过随风摇曳的青竹,柳腰款款的走了过来,然后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盈盈跨过门槛,经过他的身边,脱下了绣着鸳鸯的绣花鞋,然后爬上了床,拍拍枕头,又打了个小呵欠,才钻进被窝里睡。
南宫远一眨也不眨的瞪着她,从她进门到上床,他僵硬的视线和身体随着她的经过而移动,手里还握着那杯凉掉的茶。
然后,他终於注意到她那只大包袱不见了,而且她正躺在他的床上——睡觉!
他搞不清楚这到底是真的还假的,然后她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似乎找不到舒服的姿势,跟着下一瞬,她爬坐起来,睡眼惺忪,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你要不要上来睡觉?我会冷。」没有他的体温,她觉得难睡。
南宫远注视着,缓缓将那杯握在手中的茶饮尽。茶早已凉了,有些苦,但也有些甘。
他将瓷杯放回桌上,跟着很缓慢僵硬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到床边,慢慢脱了长靴、脱了外衣,再缓缓的躺上了床,抱住她。
她的身子,小小的、暖暖的、香香的。直到抱着怀中的小女人,感觉到她的味道、她真实的触感,南宫远才松了口气。
她乖乖的待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很满足的叹了口气,闭上了眼,呢喃着。
「唔,真好——」
夕阳余辉隐没,黑夜降临。他紧紧抱着她,一直到很久之后才有办法说话。
「银银?」
「嗯!」她闭着眼,喃喃应声。
「那包袱里是什么?」他轻抚着她柔顺的秀发,哑声问道。
「是大姐先前要我搜罗的盐商资料。」她睡意浓重的咕哝。
「那么,你不走了?」他问。
一阵沉默。
南宫远心一紧,低下头去,拍拍她的小脸。「银银?」
「嗯?啊?」她睁开惺忪的美目,茫然的看着他。
「你不走了?」他隐藏心中的忐忑,执意要她的承诺。
「嗯,不走了。」银银点点头,又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不气了?」他抚着她的小脸,喉头紧缩着。
「嗯。」银银小脸倚偎着他温暖的掌心,轻声回答。「我是气愤你诡计多端,跟大姐联合起来欺骗我。」她仰起小脑袋,望着那张俊脸,认命的叹了一口气。「只是,我却不后悔嫁给你。」
他胸口一暖,这才真真正正的放下心中那块沉重的大石。
「远?」她忍不住再度打呵欠。
「嗯?」
「我可以睡了吗?」
他嘴角微微一扬,将这个小女人揽进怀中,拍拍她的头。
「嗯,睡吧。」
银银回抱着南宫远,闭上眼,深深吸了口他好闻的味道,然后进入熟悉的梦乡——
大运河之上,凉风徐徐,钱家的船队朝着北方前进。
旭日挥着燕翎扇,坐在船头欣赏两岸风光,丫鬟们捧上冰镇莲子汤,再送上冰凉的手绢,让他消暑抆汗。
「旭日公子,大姑娘请您到她的画舫里去一趟。」
他点点头,一撩衣袍,踏上连结船队的船板,上了金金的画舫。
「外头天热,别净坐在船头,小心晒昏头了。」金金没有抬头,仍旧埋首,双手在金光闪闪的大算盘上拨弄着,一旁的丫鬟拿着笔,在帐簿上记录金金所说的金额。
旭日点点头,忍不住开口。
「大姐。」
「嗯?」
「呃,我刚刚收到消息,咱们留在南宫家伺候二姐的丫鬟放了飞鸽,说是二姐跟二姐夫似乎是和好了。」
金金微笑,还是没有抬头。
「银银够聪明,没有什么事是她解决不了的。」南宫远的确非凡,但她的妹妹可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对聪明人凑在一块儿,虽然会有争吵,但是还不至於看不清楚彼此是相属的。
「大姐,话虽如此,但是我觉得,呃,你这样算计自家人,实在不太好。」旭日鼓起勇气说道。几个姐姐们都被嫁出去了,危机正式落到他头上,他当然多少要防范一些,免得哪一日也被大姐给卖了。
金金轻笑一声,还在忙着计算这趟南下的利润。
「富贵险中求,想要赚钱哪能不冒点险呢?」她懒洋洋的说道。
是吗?意思是,只要能赚钱,她啥事都做得出来喽?
旭日全身窜过一阵寒意。
看来,他要是不先下手为强,下一个被骗、被拐的人绝对会是他!
春风拂过,大运河上的轻风撩起金金粉颊旁的一丝发。
姐弟二人陷入沉默,只有闪亮的金算盘,在金金的拨弄下,
滴滴答答的响着,忠实的累积财富。
旭日坐在一旁,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注视着金金绝美的侧脸,心里涌现那句深埋多年的疑问:
大姐啊大姐事到如今,你跟「那个人」的争斗,是不是也该做个结束了呢?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