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 2)

我的大老爷 雷恩那 8215 字 3个月前

「秀爷,怎么了?」软语低问,她心口怦怦跳。

混帐!他的男儿泪近来实在很不识相,动不动就乱弹!可恶……可恶……

「啊!」顾禾良陡地轻抽口气,因为整个人又被狠狠抱紧,男人两条臂膀锁得她都快不能呼吸,奇诡的是,在被狠搂的那一刻,她有种被完全依赖、被强烈需求的感觉,惹得她眼睛湿润润,发烫……

她听到游大爷略沙哑地说:「等明天回『春粟米铺』拜见岳父大人后,禾良,你跟我去见一个人,好吗?」

「好。」她温驯应允。

「那人住在西郊的『芝兰别苑』,那座别苑是我爹为她建的,很美、很清幽……」

男人的嗓音不知为何有些落寞。

她听着,内心轻绞,若有所思地静静疼着,两只被搂住的细臂尽可能地挪啊挪,然后将他回抱,试着疼他……

永宁城西郊。

过一座梅花满开的雪林,林中有两个一大一小相靠在一块儿的天然湖泊,沿着大湖湖畔绕到另一端,出现一条窄长石径,石径依着坡地往上蜿蜒,爬至尽头,景致豁然开朗,「芝兰别苑」就建落在梅花深处。

「娘,我成亲了,这是我媳妇儿禾良。」

别苑的小雅厅内,服侍的丫鬟为娇贵主子燃起净心薰香,香气如丝,冉冉袅袅,宛如供着一尊羊脂玉观音,坐在薄纱帘后的别苑主子一身雪白,只除那头流泉般的黑发添上玄色,其余的皆白得透净,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顾禾良心性巧慧,即便惊慑於对方不合常理的年轻和美貌,当游岩秀对帘后女人说明她身份后,她深吸口气稳住声音,乖乖喊了声。「娘。」

隔着一层薄纱,犹能瞧出那白衣胜雪的女子貌美惊人。

这位游夫人,永宁城的百姓怕是多数以上都以为她已香消玉殒,没谁知道她隐居西郊梅林长达十多年。

今日一见,顾禾良终於知道,丈夫俊气逼人的美貌不是如传言所说,是遗传到上上一代游夫人的长相,而是与亲生娘亲像个十足十,只是游夫人更柔美、气韵更飘渺、更沾仙气了些。

像是……没有感情。

她颈后一寒,心窝微痛,有股冲动想去握住丈夫收成拳头的手,但见他整个心神都放在帘后那抹白影身上,她按捺下来,那心痛的感觉却陡然加剧,几是不忍去看他此时的神情。

「娘,禾良是咱们永宁城『春粟米铺』顾家的闺女,爷爷在立冬时向八大媒婆托媒,但媒婆介绍的各家姑娘,没一个是我喜欢的,然后突然有一天,我就瞧见禾良,是我自个儿先相到禾良的,她……她对我很好,她很好……」说着,他气息略沉,彷佛紧张着。

「娘,您要瞧瞧我媳妇儿吗?」

顾禾良觉得自己像是深陷其中,又彷佛全然抽离。

她是这对母子谈话的重心,唯一的主角,然而整幕戏只有他独演。独角戏。他演得小心翼翼,渴望与他对戏之人垂怜,哪怕仅有一丁点儿的回应也好。

帘内的冰雪人儿沉静坐着,听到他后面那一句话,她脸似乎朝他们侧了侧,很勉为其难。

拜托,说些话。拜托,求求您说话,就算一句半句的也好,别让他失望。拜托、拜托、拜托,求您……

顾禾良不由自主地抿紧唇,手心和背部紧张得发汗,无声祈求。

他们今早回「春粟米铺」,他这个外表峻酷惯了的女婿大爷虽然刚开始让爹有些顾忌,但小婿拜见丈人的礼数,他做得十足十,教爹心里头好生欢喜。

和爹一块儿用完午饭后,他们才离开米铺。

然后他带她出城,两人同乘一骑,一路往西郊来。

这座「芝兰别苑」明明是游家的产业,而他明明是游家的现任主事,进入苑内竟然还得等通报。再有,那是他亲生娘亲,做儿子的想见娘一面,一样也得等。

他们在小雅厅熬上快半个时辰,后来丫鬟点燃薰香,像是要把他们身上的陌生气味先薰净了,别苑主人才愿意出来一般。

静坐等待,她半点也不觉苦,苦的是觑见身边男人的表情,感受到他的感受。

他这个大爷一向很大爷,即便私下孩子气的那一面,他痴顽耍赖,火气一来,要爆便爆,何曾见他如此安静收敛,锐气淡去的目中隐隐有着期待?何曾啊?

所以,拜托……跟他说说话叫,拜托!拜托、拜托。

「嗯……成亲了也好。」终於,帘内人淡淡一应。只是下一刻,她脸容又转回去,细柔偏冷的声音钻出薄纱帘。「我有些累了,你们走吧。」语尽,一名小丫鬟过去将她扶起。

「娘……」游岩秀紧声一唤,跨出两步逼近那幕垂纱。

「秀爷请止步。」挡在纱帘前的丫鬟年纪约莫二十三、四,该是相当受别苑主人倚重,她不苟言笑,疏远却有礼道:「秀爷上回发脾气,把整幕帘子都拆毁,夫人还因此生了场病,您难道忘了?」

他目光一沉。「我没忘。」

丫鬟静忤不动,敛垂的眼抬也未抬。

游岩秀见状,下颚抽紧,神情转为峻寒。

突然,禾良的一只小手被他用力握住,他调头就走,将怔怔然的她一块儿带出。

他们一脚才刚跨出小雅厅,听到身后那丫鬟正轻声请示--

「夫人,秀爷和少夫人送来的金桔喜糖,该如何处理?」

按理出了小雅厅,廊道上的风该爽冽些,顾禾良却觉一股说不出的沉凝包围过来,无形地挤迫她的胸口。

隔着一层薄纱,那冷淡女嗓似有若无地透出些厌烦,丢落一句话。「随你。」略顿。「把他们用过的茶杯也处理掉。」

丫鬟有无再回话,顾禾良已无心去听。

男人握她小手的五指蓦地缩拢,那钳握的力道很重,弄痛她了,但她没想挣脱。她感觉得出,他浑身绷得死紧,剧痛在他胸中炸开,那痛以一种幽微难解的奇异方式流进她血液里,钻进她心窝,让她也痛着……

「有些人,天生冷情。即便为人父母,也无法去爱。」

离开「芝兰别苑」,走下小石径,来到系马的白梅湖畔,游岩秀出神望着大小湖面,不知自己呆立多久,直到那温柔声音静静地、清楚但不迫人地扬起,他脑门先是麻了麻,而后被冰冻住的五官开始苏醒。

他闻到这阵子越来越熟悉、越来越贪恋的甜软气味,感觉一个温暖热源挨着他……好暖……他冻僵的脑子终於有办法动,硬邦邦的身体终能放软……真的好暖……

他侧目看着那个把小脑袋瓜倚在他臂膀上的女人。

她没看他,一双明眸投向冰霜湖面,嫩唇轻扬,淡淡然地替方才在别苑中发生的事作出看法。

「天生……冷情吗?」他像也冷情的薄唇涩涩吐出话。

顾禾良轻颔首,抬眼,对他无表情的脸微微一笑。

「你想要的东西,对方不是不给,而是没办法给,你再如何去求,没有就是没有。」她深吸口气,乌黑圆瞳浸在清水里似地湛了湛,一瞬也不瞬地看他。

「秀爷心里其实很明白,再清楚不过的。你的心智练得很强、很强了,一而再、再而三地碰撞,早就很强、很强,你不怕痛,只是还会怅惘难受,你若也能冷情一些,把『冷酷严峻』的威名坐实了,便也无忧无恼,可是我……我……」

……她在哭吗?

噢,她是哭了!

游岩秀见她双颊发红,眼眶和小巧鼻头都红了,那湛湛眸光突然化成水气,涌出两颗泪珠子,然后再两颗,又两颗,跟着就涌个不停。

他气息一窒,本想拉她入怀,才惊觉她戴着开心铜钱的右荑早就被他抓得红通通,他放松掌握,见铜钱在她肤上捺出好明显的形状,他脸色更差,很气自己的疏忽和她的逆来顺受。

嘴抿得死紧,他盯着她的手直看,拇指抚过再抚,以为这样便能立即抚去她嫩肤上的铜钱印,还有一块块受他过度抓握而浮出的红痕。

「不要哭……」她的泪让他心痛。「对不起,是我一时失控,我不该……」

「我喜欢秀爷的一时失控。」她泪颜带笑,羞怯勾唇,轻而低幽的一句阻断他的自责。

他不言语了,目光深深,极近地锁定她的五官神态。

顾禾良缓了口气,继而道:「会失控,那是因秀爷并非冷情淡性之人,你心绪起伏,知喜乐、识欢快,会发火、会怅惘,痛快时拊掌大笑,生气时就顶着一片火骂人,这样的秀爷很真、很可爱,我很喜欢的……」

他仍旧不言不语,双目眨都没眨,怕眼神才动,她要消失不见似的。

梅林霜湖,冬雪与雪梅织就整个天地,有风清冷,暗香浮动。

他在风过梅树梢头、带落一阵梅瓣儿时,猛然将眼前人儿捞抱入怀。

「秀爷!」她蛮腰被搂,鞋尖仅及他脚胫上方,小手忙攀扶他的肩以求平衡。

他的脸埋进她柔软胸前,两只漂亮耳朵染成霞红。

「秀爷……」她红着脸再唤,可他不愿抬头,却又「坏习惯」地拿俊脸挲蹭她鼓鼓的胸房,汲取她身上的美好香气。

「……你其实……先前就听过『芝兰别苑』的事了……是吗?」他声音既低又哑,不清不楚,边蹭边问。

他直到前一刻才明白,她的泪是为他而流,像是他的痛被她瞧进眼底、搁在心里,他难受,她也难受,他失落,她一样失落。但,她泪中犹笑地对他说,她喜欢他的喜怒哀乐、喜欢很真的他、喜欢他……

她思绪婉转曲折,今日在别苑中发生的事,她宁静待之,心里已有准备一般,让他不禁想问--

「你是如何得知?」

她咬咬唇,在他热红的耳边细语:「媒人上『春粟米铺』提亲那日,老太爷请我过府喝茶,他老人家当时便对我提了……」

闻言,他终於缓缓抬头,与她四目相凝。

「老太爷还说了什么?」

他眉目淡罩一层雾,俊逸且有情,化开紧绷的五官轮廓,如冰岩遇阳。

她喉儿微堵,双手捧着他的脸。

「老太爷说,我得等,等你带拜访『芝兰别苑』,到那时,你会把想说的事说给我知。」

她匀颊上依然有泪,轻垂脸蛋,额发似有若无地点触他的额面,软甜温息拂上他渐融的冷酷面庞。

他喉头也发紧了,好一会儿才启声。

「……娘原为官家千金,后来族中亲人犯了事,被牵连上,家道中落后不得已才嫁作商人妻。这桩婚事虽是随老太爷安排,但爹当时对她是一见锺情。」

静呼出口气,他稍顿又道:「爹待她极好,宠爱得不得了,但我娘她……她就是没办法……她性情偏冷、喜洁、受不了丁点儿脏乱、厌恶男子……」说到这里,他嘴角勾扬,嘲弄地笑。

「当时,游家是花上大把银子替她娘家摆平官司,而她后来生下我与珍弟,算是对老太爷履了约。之后不久,她便在『芝兰别苑』定居下来,在苑中服侍的下人皆为女子,她不让男人近身,至於我与珍弟……我们兄弟俩同样难入她的眼……」薄薄唇瓣又笑,自嘲。「毕竟我们二人皆是男子,而且是她不得不委身於男人之下所生的男子,她厌恶之情自然更深……」

「秀爷……」她心痛低唤,指尖轻压他眼角,那可疑的水气再次绞痛她。

霎时间,她彷佛能从他眼中看到当年那个男孩子。

男孩渴爱却倔强,渐渐成长成大人模样,但心里受了伤,绝不表露,只在私下独自一个时,才可能允许那些软情和弱性渗出表相。

「禾良,可我仍喜欢我娘,我在意她,没办法恨她……我想恨,可我做不到。」他哑声幽回,气息与她交融。

「那就别恨啊!」泪水轻漫,她落泪笑唇,吸吸鼻子又说:「秀爷想喜欢,就去喜欢,想在意谁,就去在意,而我……我会顾着你的。」

你顾着我就好……

顾着我,就好……

一泉热流冲上头顶,又冲刷他全身。

游岩秀猛地一震,高大健躯竟轻轻颤抖。

他放她落地。

当她双足方踏落,没来得及站稳,男人灼息已霸道地罩笼过来,占领她的唇舌与呼吸。

她尝起来像蜜,娇小身子如此火热,让他胸中泛甜,血液烧烫。

他想,那天闯进乱如仟佰的胡同,实在闯得好。

他前后拾到那两枚开心铜钱,确实拾得好。

他还想,成了亲,先娶先赢。

他抢先撒泡尿霸占她这块「地盘」,不让谁再有机会觊觎,真是好到不能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