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雪柔并不知他心中所想, 后日就是参神仪式了,她在忧虑国师要她做的那件事。
“怎么”殷九霄见她愁眉紧锁,不禁问道。
路雪柔将国师刚才说的话告诉他“他是想让我再刺激你一回, 这样你就会在参神仪式上大开杀戒, 甚至用炼魂蛊制造更多的活蛊, 供他驱使。”
她想起方才法净国师阻止活蛊的方法,不解地问“他是怎么做到的呢让那东西听他的话。”
殷九霄摇了摇头。
路雪柔没觉得失望, 毕竟法净国师钻研此道多年, 殷九霄的本性并不残忍, 他就算接触过这种控制活蛊的方法,大抵也不会去认同和学习。
“现在怎么办我肯定不会照他说的做,但我怕他用我的家人做要挟,能不能把他们送出皇宫”路雪柔一想到庞氏他们还在宫里就愁眉不展, 参神仪式在城门附近的神庙举行, 到时乱起来她和殷九霄肯定顾不上。
殷九霄思索片刻, 说道“此事我已有安排。”
他这么说,路雪柔自然是相信的。
“对了,禄王在冷宫里,是不是也要把他一并带着,还有这些宫人都中了国师的摄魂术,他们是无辜的,也该管一管。”路雪柔操心了这么多, 仍然不放心“暗牢里那几个活蛊太可怕了, 万一国师把它们放出去, 全城百姓都会很危险的。”
殷九霄将她说的这些一一记下来,伸手用指尖揉开她皱起的眉,说道“我要离开两个时辰, 你留在神殿,哪里都不要去。”
路雪柔点头,他却不太放心,把怀中的牵丝蛊拿出来,放到她手心“若有事,便捏它一下,子蛊在我身上,我会知道。”
路雪柔看着手心里白色的胖虫子,这些日子在药王谷吃了不少毒虫,它被养的更圆润了。
她把牵丝收在身上的小荷包里,催促男人“我不会做危险的事,你去吧。”
殷九霄一路暗中跟着,看她走进神女殿,才离开皇宫。
城外,魔宫别庄,几个身穿黑衣的魔宫弟子把门外最后一个江湖人抬进院子里,送到西边的厢房,熟练锁上门,最后累得瘫在地上。
“堂,堂主,不会再有人来了吧”弟子气喘吁吁地问。
从昨日天未亮的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至少有好几百号江湖人找上门要跟他们殷宫主算账,陈堂主和石门主设计把这些人弄晕,他们这些弟子再把人搬进来,锁到两边的厢房里。
庭院中间,石景澜和陈显比这些弟子也好不到哪去,虽然有机关和迷药来应对这些人,但也难免遇到几个前辈高手反抗,他们不得不出手制住。
陈显苦笑“这我可不知道,有人在外故意散布消息,说宫主在城外杀了好些江湖人,招来这些大大小小的门派上门寻仇,此事若是不解释清楚,各派不会善罢甘休的。”
听了他的话,弟子绝望地躺倒。
陈显看向坐在对面台阶上的石景澜“石兄,你有什么想法”
石景澜摸了摸鼻子“别的不说,别庄的这几间厢房可塞不下那么多人,至多再来两百个人,就彻底满了。而且这些人还要吃喝拉撒,即便只有几天,也是一笔不小的用度,你或许该考虑让他们清醒后付银子给你。”
陈显根本就没想到他说的这个问题,顿时心生佩服,不愧是能跟着宫主行走江湖的人,在这紧要关头还能平静地算计利益得失。
他苦中作乐地在脑中盘算了一下应该收这些人多少银子,却不得不面对现实“再有下一波,我们可未必挡得住啊,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让这些人找来别庄。”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屋顶上传来一声女子魅惑撩人的笑。
在女子落到庭院中之际,陈显和石景澜同时回头看她。
“月长老,你不是在城内接应咱们宫主夫人吗”
月青璃捂嘴一笑,道“是啊,不过我昨日见到了宫主,他让我做一件事,之后来这里找你们。”
“什么事”陈显警觉地问。
“就是散布宫主发狂嗜杀的消息啊,你们抓的那些江湖人,有一多半是我招来的,其余的是因为痛恨魔门自己找来的。”
月青璃说完,两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她蹙起好看的眉“你们干嘛这副神情”
陈显难以置信“宫主让你做这种事”
石景澜不赞同地直摇头,但没有说话,他毕竟还不算魔宫的人,没立场掺和进去。
月青璃轻轻一笑,见陈显一副承受不住的模样,便解释道“这些都是天都城里聚集的江湖人,宫主不想他们在参神仪式上被国师利用,就让我把他们引到这里来,关几天等事情过去。”
“原来如此。”陈显明显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宫主要借此与这么多江湖门派为敌,忧心地睡不着觉,虽然他也没机会睡觉。
这时,飞霜带着几个乔装的弟子提着从城中买的吃食走过来,发愁地说“今日有几个摊贩提前收摊了,这些怕是不够他们吃。”
“那就少吃点,饿两顿不会死人的。”陈显顿觉心累。
“不知宫主什么时候回来”他已经快要压抑不住心里的抱怨了。
突然,大门被敲响,陈显一激灵,立刻扛着黑刀冲向门口,甭管是谁,他非得拆了这人的骨头,出了心里这口恶气不可。
他打开门栓,杀气腾腾地拔出刀,看清门外站着的人,却是一愣。
“你是”这人一身红衣,贵公子打扮,俊俏无双,怎么看也不像来找事寻仇的。
“让开。”声音比冰更寒。
红衣公子一开口,他吓得差点跪了,颤着声音“宫,宫主”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他连忙让到一旁。
殷九霄来到别庄,交代了他们几件事,便匆匆离开,陈显半天才缓过神来,呼出一句“谢天谢地,就差一点,我的刀就砍过去了。”
月青璃嘲弄一笑“若是你当真砍过去,此刻就不用面对外头那些人了。”
陈显一惊“什么意思,又有人来了”
紧接着他也听到了一群人向别庄聚集而来的脚步声,石景澜从台阶上起身,皱眉道“我身上的睡眠散不够了。”
“没关系,看老娘的。”月青璃拿起七音铃,一个纵身跃出庭院。
陈显和石景澜对视一眼,无奈跟上。而那些还没休息好的弟子苦哈哈地躲在大门后,准备把被几位长老放倒的江湖人抬进来。
飞霜见没自己的事,一头扎进了厨房。
一个年轻弟子心生感叹,也许这就是身为魔门之首要承担的责任吧。
路雪柔得知殷九霄已经在宫外有所安排,也就不那么担心了,中午要去见庞氏的计划被夜雪歌打乱了,她夜晚想带殷九霄出门,却被侍女告知,国师要见她。
她纳闷,中午不是刚见过,国师还想让她做什么
来到重华殿,路雪柔被白衣信徒带到正殿,看见眼前情形,她不敢再往前走。
只见正殿的地面上围着一圈白色的蜡烛,中间有两个蒲团,法净国师坐着其中一个,正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国师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
路雪柔想往后退,可信徒却在后面推了她一下,她站稳之后,发现殿门已经被关上了。
来之前她跟殷九霄约定过,若是危险就喊他一声,他就藏在殿外,肯定会听到的。
但是她此刻弄不清楚国师的意图,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请坐。”法净国师伸手指着对面的蒲团。
路雪柔谨慎地走过去,在蒲团上坐下,两人是面对面的,她抬头望向国师的脸,许是烛光不够亮,他的脸看起来竟是灰色的。
她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但再看一眼,她甚至在那张脸上看到了灰黑色的斑块。
路雪柔连忙收回目光,却是晚了,国师已然发现她在盯着自己的脸看。
“你看到了什么”他没什么情绪地问。
“没,没什么。”路雪柔心下后悔,一时忘了像国师这样的高手,对别人的窥探会很敏感。
国师不知是否看出她在说谎,但他显然心情不错,没有追究。
“今日找你来,是想让你为参神仪式做些准备,从此刻开始,一直到仪式当日,你要在此静心参悟。”
“在这”路雪柔心里不甘愿“我不能回去参悟吗”而且后日才是参神仪式,难道她要一直留在这里
法净国师看着她,阴森森说道“不能。”
他这是不放心她,想在仪式之前亲自看管她,路雪柔皱了皱眉,作为一个刚被怪物吓破胆,祈求国师保护的人,她不应该拒绝太过。
“那,那我回去拿些东西。”她稍微试探了一句。
法净国师果然摇头“从此刻开始,你不能离开重华殿一步。”
试探过后,路雪柔乖乖应下“知道了,我会听您的话。”
庆幸的是,法净国师没有一直盯着她,夜深之后他就离开了正殿。
路雪柔揉着酸疼的腰起来活动,烛光下,她身侧悄无声息地落下一道影子。
“带你离开。”一向冷淡的声音中明显多出几分愤怒。
殷九霄牵住她的手,走向正殿的大门,路雪柔轻轻挣了一下,没有挣动,只好反握住他的手。
“现在走,不就前功尽弃了,他说不定会再弄出一个神女来陷害你。”
殷九霄凝眉冷冷地说“那就杀了他。”
“可我希望哥哥干干净净的,不要再为那些没有做过的事染上污名。”路雪柔眼巴巴望着他,看似在等他决定,却已经温柔地攥紧了他的心神。
殷九霄看着她,心中一暖,名声于他而言早已不重要,若有必要,他还会坐实那些凶恶的名头,他知道就算用真蛊经消除了戾气,自己也永远变不回药王谷中的那个少年了。
但如果她爱的是那个少年,他愿意把自己再变成那样,哪怕只是伪装。
他说“好。”
参神仪式这一日终于到来。
天色刚亮,路雪柔就被一群白衣侍女围绕,她们给她梳妆,换上纯白色的法衣,戴上洁白透明的面纱,而后簇拥着她走出重华殿。
殿外,玉清寒站在马车前,天羽山庄的弟子和白衣信徒守卫在不远处,路雪柔被侍女搀扶,即将上车之时,她轻声问玉清寒“你知不知道夜雪歌去哪了”
玉清寒眼中闪过不耐“不是在宫里吗我也好几日没见她了,你提她作甚,不如想一想参神仪式后,你该何去何从我是师父唯一的徒弟,他的心思我全知道。”
路雪柔勾起嘴角“真的吗”
玉清寒这是在暗示她,只有依附于他才能活下去。
她不知该说男主自信还是蠢,法净国师那样的人,却如此在乎他这个徒弟,几乎有求必应,怎么看都是对他有所谋算。
玉清寒以为她想妥协,正要再说些什么让她服软,但这时信徒已经在催促,路雪柔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进了马车。
男主还真是半点也想不起为他疯魔执着的女主啊,不知夜雪歌若是能看见这一切,会不会后悔呢
举行仪式的神庙在城门附近,马车被道路两旁过于热情的百姓围住,缓缓前行。路雪柔不免觉得忧虑,这么多人很难顾及,且不知国师手中有多少死蛊,万一他在参神仪式上放出来
她悬着一颗心,马车走得再迟缓,还是来到了神庙,路雪柔被侍女扶下马车,无数白衣信徒立在庙前的石阶上,他们的目光冰冷不带任何感情,路雪柔觉得在他们眼里,自己只是一个石头雕成的塑像。
她一步步走上石阶,来到祭台中央,那里立着一座高耸的女子石像,与她十分相像。
路雪柔转过身背对石像,望着祭台下的人,除了白衣信徒,还有晋国的几位重臣,护国寺的高僧以及无数的普通百姓。
传说中一直在沐浴焚香的国君终于出现,跟路雪柔想的不太一样,他没有一点异常,看起来并不像是被国师控制了。
国君站在祭台下方的圆台上,身边站着一身红色道袍的法净国师,两人正在说话。
法净国师每说一句,国君就附和地点头,偶尔向路雪柔投来的目光,都是虔诚而尊敬的。
看来国君真的以为她是神女。这样昏聩的人并不适合做一国君主,路雪柔开始考虑以神女身份让他退位的可能性有多少。
法净国师招手唤了一个信徒上前,低声问道“别庄可有动静”
三天前,他也听了传言,殷九霄在杀了上百个江湖正道后,又抓了不少上门寻仇的人,他也因此知道了,殷九霄正在别庄落脚。如此良机,怎能不好好利用是以他把这场参神仪式的消息传遍了晋国的每一个角落,只等殷九霄前来,成为他棋局中最重要的那颗棋子。
信徒木然回答“一切已按照国师大人的吩咐准备妥当。”
法净国师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他筹划多年,只待一刻,就要达成夙愿。
只可惜,殷九霄的武功已经臻至化境,以自己如今的力量,不足以操控他为自己做事,那就只能趁他用炼魂蛊消耗内力之时杀了他。
法净国师向国君行礼,而后走上祭台,来到路雪柔身边。
“仪式开始前,我最后提醒你一句,按照我说的去做,你和你的家人才能活。”他神色和蔼地说着胁迫之言。
路雪柔瑟缩了一下,仿佛在向他确认,又仿佛在自言自语“真的能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