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在他怀里的曹绿袖想抬头看,却被沈随风紧紧拥住,他柔声道:「别看,我们走。」
「可是为什么……」
「十八禁,你不适合看。」他不由分说地拥着她离开。
奸邪淫道者,人人得而诛之,先扁完了再送官!
他就这样一路护着她,直到坐入幽雅的茶楼里,还吩咐掌柜送一壶安神宁气的参茶来。
沈随风动作轻柔地让她坐入舒适的锦墩椅里,目光关注而心疼地盯着她,「还好吗?你放心,那些混帐再也不能伤害你了。」
「谢、谢谢你……」她的脸色依然苍白得紧,却还是努力对他挤出了一朵笑。「救了我。」
一想到方才那个危急的情景,他不由得庆幸自己派了史翔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原来,他只是不想她在一时义愤冲动之下,做出什么提早开苞竞标会的蠢事来,所以命亲信暗中监视挽翠楼。
这是他生平首次公私不分。
但是……幸亏有史翔跟着她,否则他根本不可能及时救得了她!
一想到她险些落入那种下流卑鄙的淫棍色魔手中,他就心跳犹惊狂如擂鼓,冲冲未能平息。
「来,先喝口参茶压压惊。」参茶一来,他迫不及待送到她手边。
「谢谢。」她的手还微微有些发抖,却紧紧抓住杯子,试图保持镇定。
见她这样,他心下闪过一阵痛楚。
「现在你终於知道为何我不准你从妓的原因了?」明明满心怜惜不舍,可他开口的话却是气急败坏。「只要你做了这行,将来像这样的麻烦和危险就会永无止境,如影随形地跟着你!」
曹绿袖一僵,腰杆倏然挺直。「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他想起方才那人淫邪的嘴脸,仍是愤恨难消。「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刚刚差一点就变成了他的口中肉?」
「我知道。」她打了个冷颤,随即咬着下唇道:「可是如果今天是在挽翠楼,他根本就近不了我的身,动不了我一根寒毛,我娘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的。」
「今天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别的男人,只要你成为花魁,就是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置於这些男人的手掌中任由玩弄。」他眸光痛楚地盯着她,「难道,这样你也不介意?」
「我……」曹绿袖想嘴硬地反驳,可一想到刚刚几乎惨遭狼吻的情景,浑身就似有千万条虫子爬过般战栗恐惧作呕。
她真的可以接受除了他之外的男人吻她、抚摸她,甚至是……进入她的身体吗?
她的胃突然剧烈翻搅了起来,小手紧紧摀住嘴巴,强制抑下恶心欲吐的冲动。
他的眼神因不舍而温柔起来,放缓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有想法,又很有骨气的女孩,你有自己的理想、你的想望,可是你的路子根本就选错了。」
曹绿袖一震,目光复杂难辨地望着他。
「成为花魁能赚很多银子,可是人不过三餐一宿,就算让你赚得全天下的银子,却是要一夜夜付出、剥削、失去你自己,你觉得值得吗?」他深深地凝视着她。
「我……只要有银子,我就能保住挽翠楼所有人的生计,这是最快也最简单的法子。」她拒绝被他的话动摇决心。「而且当花魁既美丽又风光,全天下的男人都会爱慕我,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你要全天下男人的爱慕,那么……我呢?」他声音瘖哑地问。
她温柔地抬眸,痴痴地凝望着他,「老实说,我其实……真的很喜欢你。」
闻言,沈随风双眸因狂喜而迅速亮了起来。
「你对我的意义,真的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既然如此,你愿意为了我而放弃当花魁吗?」他伸出掌紧紧包覆住她的手,冲动热切地脱口而出。
她眼神一颤,浓密睫毛蓦然低垂下来,掩住了那一抹清晰尖锐的心痛。
「其实我本来就不应该喜欢上你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竟然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心。」她忍不住苦笑,「这种感觉就像明明想走大路,可偏偏就是会鬼打墙似的猛往小巷子里钻,又怎么钻都钻不出来。」
这是什么怪异的比喻?
不过,却也出奇贴切。
沈随风温柔地凝视着她,嘴角难掩喜悦地微微上扬。
「明明被你气得半死,明明想要好好整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老是不肯照着我原来的心意发生……」她终於抬眼,似悲又似喜地望着他,「我没法不去喜欢你,可是我也不能不当这个花魁。」
「为什么?」他嘴角的笑意倏然消失了。
「挽翠楼永远是我的家,我永远不可能舍弃它不管。」她直直地望入他的眸底,试图解释劝慰道:「但是我答应你,我的心底只会有你,其他男人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的客人。除了你以外,我是再不会喜欢上别的人了。」
他的眼神因痛苦而变得冰冷。「所以你还是要过这种「逢场作戏」的人生?」
「对。」她义无反顾地道。
他的脸色好似她刚刚重掴了他一巴掌,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你、你不要这样……」她伸手轻轻触碰他的脸颊,「我看你这样,我心里好难受……」
他沉默着。
见他不说话,她的心更慌了,急忙解释道:「你放心,我只要当了花魁就有权利挑选客人,我一定会选你,真的,我……」
「我不会是你的客人。」他终於开口,涩涩地道。
「为什么?」
「我是礼部尚书,我是朝廷官员,我不能召妓冶游。」他顿了顿,悲哀却决绝地道:「我不会去挽翠楼找你的。」
「为、为什么?其他朝廷官员也去,为什么你不去?如、如果你不去,那我怎么见你?」她大惊失色,小脸顿时惨白若纸。
「你有全天下男人的爱慕,并不少我一个。」
她眼眶一热,鼻头酸楚了起来。「可是我喜欢的是你啊。」
「但显然还不够喜欢到能够为我放弃你的理想。」他不是询问,而是陈述事实。
是,没错。但是……难道她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吗?
「那你呢?」她心痛难抑,冲口而出。
「我?」他不解。
「就算我不当花魁,你会愿意不顾前途,不顾所有人的眼光,把我风风光光娶回家吗?」她反客为主地质问。
沈随风目光一闪,深深地盯着她。
他承认自己真的很喜欢她,但是……
他真能够名媒正娶,让她成为他唯一的妻吗?
「如果我愿意放弃成为花魁的理想,那么你也愿意用八人大轿,欢欢喜喜地将我娶进你沈家当新媳妇吗?」她眸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心口因期待他的答案而怦然悸跳,原本只是为了反驳他立场的说辞,却在这一刹那间,映照出了她心底最真实的希冀和渴望。
「你口口声声要我知廉耻,别当妓女,可是就算我真的放弃成为一个日进斗金的名妓,就算我可以舍下我娘和挽翠楼的生意不管,但你真的能够放弃门户之见,不怕危及自己的仕途,也要和我在一起吗?」
他沉默着,陷入了长长的思考。
等待,却让她突然忘记了该怎么呼吸。
沈随风的理智和情感强烈挣扎交战着,望着她娇美的脸庞,心下一热,毅然决然地开口。
「就算依礼制我不能娶你为正妻,但我还是愿意娶你进我沈家门,一辈子照顾你、待你好!」
曹绿袖先是狂喜,随即一愣,这才听清楚了他话里的意思。
她还来不及感觉到痛,就已被扑天盖地而来的沉沉悲哀给淹没了。
所以,他喜欢她,他愿意娶她──做妾?
妾?妾?
「哈哈哈……」她苦涩而难堪地笑了起来,「这算什么?你这又算什么?」
沈随风望着她,一脸莫名所以。
「难道我说错了吗?」他蹙起浓眉,「我愿意……」
「你愿意我不愿意!」她笑到眼水滑落眼角,心里滋味酸涩悲凉得几乎满溢。「你说,我对你的喜欢还不足以为了你放弃当名妓的理想,你自己又何尝不是改变不了对出身和门户的偏见,就算再怎么喜欢我,也只愿纳我为妾?」
「这是体制,无关乎情感或偏见。」他紧紧地盯着她,语气真挚地道:「就算你的身份是我的妾,也绝不会影响我喜欢你的事实,更不会改变你在我心底重要的位置。」
「好啊,既然如此,那么我也一样。就算我的身份是花魁,是妓女,也绝不会影响我喜欢你的事实,更不会改变你在我心底重要的位置。」
「袖儿……」他首度冲动而忘情,热烈却又沉重地喊出了她的名字,「这如何能一样?」
她紧绷的意志几乎被他那一声饱含情意的「袖儿」给生生击溃了。
心头陡然发热,眼眶迅速红了,曹绿袖差点就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里,舍下这所有纷纷扰扰的纠葛和无谓的坚持,只要能够这样紧紧抱着他,感觉着他,其他所有的一切她都不在乎。
但,她就是不能。
娘亲,挽翠楼,她的骨气,她的人生,她的独立自主,都会随着成为他的小妾身份,越发受人鄙视瞧轻糟蹋。
「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她终於看清了横亘在他俩之间无法跨越的巨大鸿沟。
「袖儿……」他目光迷惑而惘然。
「我自青楼长大,你是永远改变不了我「浮华偏差」的思想,正如你也永远不可能为了我,改变你生命中根深柢固铁一般的原则。」她眼神苍凉地望着他。
一瞬间,像是长大了,也像是顿时老了好几岁。
原来,他们的人生本就该注定互不牵扯──
这一场邂逅和相遇、结识,也只一个出了轨、拐了弯、乱了套的错误。
望入她清澈的眸底,在这一刹那间,沈随风终於也明白了她的明白。
他热腾腾的一腔心思,渐渐凉透。
「如果你真的接受、也喜欢真正的我,那么你会懂我的意思。」她的嘴角扬起一抹美丽却飘忽的笑意,「一个月后,开苞竞标会上,我会等你来。」
他眸光痛楚地看着她。
「如果你不来,我也能理解……」她的嗓音微微哽住。「我还是要谢谢你,这一段时间我真的很快乐。」
沈随风胸口撕裂般地剧烈疼痛着,无法呼吸,不能喘息。
终於,他努力找回了开口的力气。
「往后,我不会再阻止你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也不会再阻止你去发扬挽翠楼光明兴盛的未来。」他闭了闭眼又睁开,低声道:「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我愿意成全。」
他终於领悟到,有些行业,有些人,有些事没有对错,只有抉择。
每个人都有权利去选择自己想要的锦绣前程,不管世俗眼光,不论是好是坏。
她,已经选了她的路。
而他,也有他自己早已决定的未来。
徒然纠缠,不如两忘於江湖……不是吗?
他苦涩地笑了。
曹绿袖痴痴地望着他,喉头紧缩,一颗心滚烫得像是快要爆炸了,奔流翻腾的情感在无声狂喊着,她想拚命挽留住些什么,可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你……保重。」他深深地、苍凉而苦涩地望了她最后一眼,随即起身,脚步沉重却坚定地走出她的视线。
曹绿袖僵在原地,胸口像是突然多出了个空荡荡的大洞,有股暖暖的、热热的、像是幸福的感觉,渐渐在褪色……流失……
他真的走了。
当晚,沈随风破天荒把自己灌得大醉。
当晚,曹绿袖在黑沉沉无灯的房里,呆呆坐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