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她在跟谁说话?

莫名的气氛,压得蒋生喘不过气来,他虽然困惑,却不敢发问。但等着等着,剧痛再度来袭,当那常驻他脑中不知名的东西,张口猛地咬住他的脑子时,他发出一声尖啸,像是luo身走进雪山的人,全身剧烈颤抖着。

脆脆的嗓音停了,四周也安静下来,只剩下尖啸声在府里回荡。

当蒋生回过神来时,亭子桌上的那盆梅花,已经不见了。半躺在软榻上的女人,用一双澄亮的眼楮,静静看着他。

「进来。」她说。

蒋生半跪半爬进了亭子,跪在她面前。他是个阅历丰富的男人,但是眼前这个年轻看似只有他一半的女人,却又着奇妙的力量,教他打从心里臣服,不敢抬起头来。

「你就是那个,在外头哭叫的人?」

蒋生畏缩的点头。

「听他们说,你吵得城里的婴儿都吓得啼哭。」她轻声说。「这么暖和的日子,不该这么吵。」

脆脆的嗓音里,没有带着任何责备,就像是一个老师,正在教导年纪尚小的学生般,很有耐心的说道。

蒋生的心里却蓦地涌起无穷的自责。心地奸险,无恶不作的他,竟然惭愧的流下眼泪,像个孩子般哭着道歉,觉得干扰了春日的宁静,是他这一辈子所做的,最最不该的一件事。

姑娘又问︰「你为什么这么吵呢?」

蒋生胆怯的趴在地上,说出原因。

「因为我头痛。」他一边抆着眼泪,一边说。

「生病了吗?」

蒋生点头。

「既然是生病了,就该去看大夫。」她又像是教孩子般说道。

「看过了。但是,大夫们都束手无策。」

蒋生声音很小,怕自己的回答,会亵渎了她的听觉。

「求求姑娘,救我一命。」

他鼓起勇气,磕头哀求着。

姑娘却说︰「我不会治病。」

蒋生全身发冷,还是不断磕头。

「求求姑娘!求求姑娘!求求姑娘!」他持续恳求,抓住这一线生机,不肯放弃。

姑娘静静的看着他,白嫩的小手,把玩着腰间挂着的一块翠玉荷叶挂件。那块翠玉雕成的荷叶,被她抚着抚着,愈来愈翠绿,还坠下了无数滴,前几日才从天际承接而来的春雨。

然后,她把翠玉往亭子外一丢。

翠玉落进池子里,生出了一叶又一叶鲜翠的荷叶,在耀眼的春光下,绿得娇嫩可人。

当荷叶布满水池时,姑娘站了起来,对蒋生说︰「好吧,就让左手香来医治你的病。」

左手香,是一种药,也是一种毒。

多年生草本,带有特殊的香气,味苦而辛。

蒋生被带到一栋屋子的大厅里,春阳透过花窗洒入,筛碎在石砖上。姑娘坐在木椅上,喝着仆人端来的一盏茶,茶色嫣红,香味扑鼻。姑娘吩咐,也给蒋生尝一些,那种醉人的香气,竟是他从未尝过的。

灰衣人无声无息的上前,福身通报。

「姑娘,左手香到了。」

姑娘点了点头。

蒋生原本以为,送进来的该是以左手香熬好的药汁。但,左手香虽能消炎、清热、解读、散瘀,对他的头痛又有什么帮助?如果只是一味药,就能解他的头痛,那么城里的大夫们,难道就做不到?

他满腹疑惑,却不敢发问。这个宅子,以及这个女人,都有着奇异的力量,让他感受到卑微。

左手香进了大厅。

那不是一株草,不是一碗药,而是一个女人。

女人纤腰,肤色白中透青,长发黑得近乎墨绿。她双眼全盲,被一个中年男人搀扶着,走到厅前来。

「这里有个男人,说是长年头痛,困扰不已,所以我请你过来,替他瞧一瞧。」姑娘说道,小手轻挥,灰衣人立刻送上椅子,让中年男人伺候着,让左手香坐下。

清丽的脸庞睁着盲眼,不用旁人告知,就能转向蒋生的方向。

她伸出手来。

润得有如白玉的手,白里透红,掌心软嫩,五指修长,指甲是淡淡的粉红色。她的手美得不可思议。

蒋生看着那只手,着迷得痴了。

「过来。」

他不是因为声音,而是因为手势,才靠上前去的。他心甘情愿的,来到那只手的前头,垂首等着,因为期待而颤抖。

当那美丽的指尖,触及他的头,轻轻移动时,他被强烈的幸福淹没,几乎愿意死在这短暂的时光里。软软的指尖,止住了疼痛,那些喀滋喀滋,有时大口,有时小口,啃着他脑子里的东西,终于静了下来。

原来,头不痛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极度的舒适,让他忍不住叹息,上扬的嘴角扭曲着。

软软的指尖,还游走到他的眼上。他闭上眼,几近虔诚的接受那阵轻柔的摸索。

但,当那只手移开时,可怕的痛楚,以数倍的强度再度冲击回来,像是要弥补刚刚的静止,所以更用力的撕咬他的脑子,一口、一口、又一口——

「不,不要停!」蒋生哀嚎着,睁开满是血丝的眼,拼命凑上前,还用双手去抓取,想让那只手再回到自己身上。

中年男人抓住了他,用强大的力量强迫他后退,不让他触碰左手香,只能隔着远远的,哀嚎痛吼恳求着。

「就我!求求你,救救我!」他痛哭流涕,这一辈子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渴求过。

「怎么样!」姑娘问。

「病根钻埋多年,已经入了深处,不论是用药,还是用灸,都不会有作用了。」左手香淡淡的说,素净的脸上看不见半点情绪。

「还能治吗?」相比之下,姑娘的表情,倒是有着几分好奇。

左手香没有说话。、

蒋生的哀嚎,渐渐变成啜泣。他缩在地上,哭得全身乏力,再也没有力气抵抗那个力大无比的中年男人。

「你的病,只有我能治。」

他恍惚的抬起头来,透过朦胧泪眼,茫然的看着左手香,一时间还无法明白那个纤瘦的女人说了什么。

「你希望我替你治吗」」

蒋生回过神来,磕头如捣蒜,贪婪的看着那只手。

美丽的手,轻握、伸指、翻转、摊放,每个动作都像是十五岁少女的表情般鲜明在日光下,耀眼得仿佛在发光。

「但是,要我治病,你得付出代价。」左手香淡淡说道。

「无论多少钱,我都愿意付!」

蒋生立即允诺。

「我有钱,很多很多钱!」

那些钱是他多年处心积虑,恶事做尽,才积累下来的财富。他原本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但是剧烈的头痛,比死亡更让他恐惧,只有能治好头痛,他愿意付出所有财产。

左手香却摇头。

「我不要钱。」

蒋生茫然不解。

只见,左手香站了起来,即使无人搀扶,也走得平平稳稳,笔直的朝他走了过来。然后,她伸出手来,那如美玉雕琢的指,往前、往前、往前、往前——

终于,来到了蒋生眼前。

「我要你的眼楮。」

她这么说。

蒋生对自己的眼楮很自豪。

他的相貌很英俊,不论男人或女人见了,都很喜欢。但最吸引人的,是他的那双眼楮。

即使在说谎的时候,他的眼神仍可以表现得很诚恳。在欺骗女人的时候,他的眼神也能显得非常温柔。

人们都说,看眼楮就能知道一个人的性格,蒋生却是个例外,他是个拥有清澈眼楮的恶人,所以多年来,有不少人都被那双眼给骗了。

「把你的眼楮给我,我就治好你的头疼。」左手香再度说道,指尖悬宕在蒋生眼前,离他好近好近。

他几乎感受到,双眼随心跳鼓动,像是回应那只手的召唤,快要咚的一声,从眼眶里滚出来。

再度席卷而来的剧痛,逼得他很快的做了决定。

「我给你!我给你!」

蒋生抱住脑袋,满地打滚,抽搐大吼着。

「我把眼楮给你!快点救我!」

喀滋喀滋、喀滋喀滋,有东西咬着他的脑子,愈咬愈深。

沉默不语的中年男人,强抓着蒋生,迫使他跪下。他支撑不了自己,必须要靠那个中年男人,才能够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