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寿殿众人连忙跪下,个个面色惨白如死。
护守梅小法的姚和皇卫军则是喜上眉梢,神色缓和了下来——太好了,君上到梅小法心儿莫名评评狂跳,呆望着那个自殿外如天神降临般的高大俊美男人龙行虎步而来,一时有些慌乱,又有种悄悄的喜悦……
「孙儿给老祖宗见礼了。」元拓却是看也不看殿上目光闪烁的太皇太后一眼,温柔而坚定地扶起梅小法,将单薄的小人儿揽入怀中,低头看着她。
「身子还疼吗?」
她小脸瞬间炸红了,又是尴尬又是羞窘,半天抬不起头来,却很有想要狠狠痛踩他一脚的冲动。
……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
「来得正好。」太皇太后气得咬牙切齿,恨毒的目光似乎像要将他两人射穿了。「孙儿,这贱妇竟敢在哀家这宁寿殿放肆,哀家不喜她,你把人拖了下去打杀,哀家另替你择一佳妇为后——」
「老祖宗操心太过了。」元拓淡淡地打断太皇太后的话,「孤已有后,甚得孤心,故此就不劳烦老祖宗了。」
「你——」太皇太后被他一句话堵得险些呕出血来,宫嬷们忙拍抚她的背,过后方悻悻然地冷笑道︰「自古孝字为天,皇帝难道想为个贱妇气死哀家吗?」
梅小法忧心不安地抬头望向身侧的元拓,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腰肢倏地一紧,就见他低头对着自己笑得好不愉快,俊颜上连一星半点的困扰之色也无。
「孤不知老祖宗口口声声说的贱妇是谁,自然也就无所谓试图气死老祖宗一事了,况且这罪名太大,孤可不敢领受。」他闲闲地似笑非笑道︰「噫,莫非老祖宗已知晓厅老国舅日前强纳十四岁小姑子为第二十房小妾,被言官告上朝廷一案?」
「什、什么?你说什么?」太皇太后脸色一白。
「来人!传孤的旨令下去,庞老国舅庞丛因官帷不修,后院无德,强逼民女,宠妾灭妻,违法乱纪,太皇太后闻知大怒,致使凤体不谐,孤对此忧心甚甚,为抚太皇太后之心,故革去庞丛柱国公之爵位,拘宅中自省,以观后效。」
「你敢?!」太皇太后厉声道,气得浑身颤动。
元拓浓眉一挑,正要讽斥,然而一旁听见「老国舅强纳十四岁小姑子为妾」这几个字便已弯眉紧蹙,面色凝重的梅小法再也忍不住朗声开口。
「自古王子犯法理应与庶民同罪,否则权贵宗亲人人视国法律法为无物,如何服万民之心?如何杜悠悠众口?」
元拓眸底掠过一抹激赏,胸口一暖,笑意已荡漾了开来。「还是孤的好皇后知国法识仪礼,不像某些只懂得以长欺幼、以权压人的……嗯,总之,大魏有此后,实乃大福大善矣。」
「君上谬赞,臣妾愧不敢当。」她小脸瞬间红了,小声道。
他们夫妇俩一搭一唱,端的是一派帝后情深、恩爱知心样儿,太皇太后却是气得眼前阵阵发黑,恨不能立时亲手撕了他俩的嘴。
「统统给哀家闭嘴!」太皇太后跌跌撞撞冲下了殿阶,宫嬷们吓得急忙搀扶,还得拦着老祖宗别真的扑打上去。
「你、你们……不孝至极,哀家、哀家要传宗妇入宫,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们这两个小畜生是如何忤逆哀家,气死哀家……」
「大魏往日无后,宗妇朝拜老祖宗是宫例,然现孤已有后,日后此等繁琐劳心事就交给皇后了,老祖宗免再挂心操劳,倒还是能多安享天年,让孤和皇后多多孝顺您些时日。」他微笑道,却是字字句句都气死人不偿命。
梅小法眼看着太皇太后被他的话又噎又气得面色涨红,身子还摇摇欲坠,不由心下忐忑。这样,真的好吗?不会出事吧?老人家好歹也是他的皇祖母,万一真气出了个好歹该如何是好?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在宫嬷们的惊呼声中,太皇太后果然半真半假地厥了过去。
「来人,快传御医!」元拓俊美玉容上流露出焦急担忧,黑眸却是森冷如故。梅小法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真正的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回到椒房殿后,梅小法始终沉默不语,低着头心事重重。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该如何去看他、去想他,在短短的几次相见中,他一下子是俊雅正气的仗义客,一下子是君临天下的霸气帝王,而洞房中热烈缠绵、对她宠溺索爱有加的夫君,又成了今日及时护她救她,却又将他的亲祖母气得昏厥倒地……她觉得自己想到头都快炸开来了。
「……是否觉得孤很是无情?」一个低沉迷魅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梅小法悚然一惊,这才发现他竟然还没有走,而且还坐在她身畔,把玩着她长及腰际的青丝——呃,她也发呆得太入神了。
「君上……」她喉头发干,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话。
元拓温柔地对她一笑。「孤最喜欢看你振振有词的模样,怎么现在对着孤却没话说了,难道真被孤吓住了?」
她想了想,低声道︰「您和太皇太后关系……不大好?」
他不禁被她谨慎婉转的用语逗笑了,眼神柔和了下来。「嗯,是不大好。」
「老祖宗性子……确实很烈,脾气也躁,但是我们今天这样……会不会也……
不太好?」她心底有些发虚,难掩几分愧疚地道。
「老祖宗是被宠坏了。」元拓毫不留情地道,笑容里半丝暖意也无。「庞氏一族是大魏皇亲,向来以嫁女博荣,后宫历代帝王皆有后妃是庞氏所出,故此,庞氏的心是越养越大了。」
她凝视着他深沉的神情,不知怎的心也有些闷闷堵堵的,为他的沉郁感到一丝心疼,小手默默地搭在他修长如玉的手背上,像是安慰又像是给予支持的力量。元拓心下微震,胸膛涌起一波暖流,反手包握住她的小手。
她小脸瞬间如桃花般绯红了起来,手烫着了般地就想抽回,却被他握得更紧。「小法。」
「嗯?」
「小法。」
「干嘛?」
「就是想唤唤你。」他笑了,宛若霞光乍现,瑰丽若春色万丈。
妖孽啊……
她心跳都全盘乱了,想闭上眼避开那明艳不可方物的迷人笑容,偏偏又舍不得,最后只得半闪半躲地侧过面去,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定了定神。
「饿了吗?」他轻笑。
「……嗯。」被他一提醒,她自醒来到现在始终未进半点水米的小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尴尬得想找洞钻都没处去。
「可怜的卿卿。」元拓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又忍不住好生搓揉吻弄了一番,直到她娇喘吁吁地挣扎起来,这才对外头喊道︰「来人,上膳。」
因是与君上同席同食,所以梅小法定下的简朴菜色当然派不上用场,不一会儿长长的食案便被抬了进来,而后是一连串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轮番送上来。
什么炙羊肉、烧鹿腿、炖鱼头,还有酱大虾、焖香蘑、廉肉丸子……饶是梅小法向来吃得简单,看见这么一大席的菜也口水直流,总算记起了险些被抛到九霄云外的宫仪,等到侍女们替元拓和她斟上了金樽美酒,二退去后,这才忍着饥肠辘辘,先用公筷帮他布菜~~
与君上共席,得先服侍君上食用了三分饱后,后方能自行用食。
这是教她礼仪的嬷嬷千叮咛万交代的。
向来惯于被服侍的元拓愉悦地吃了几口,这才发现帮自己布菜的她,小脸还是很严肃很认真很用心,却是悄悄在吞口水,不禁好笑起来,不禁也替她夹了两片炙羊肉入碗,催促道︰「你也吃。」
梅小法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的羊肉,不由抬头感激地灿烂一笑。「谢谢。」
他被她脸上那朵粲然欢喜的笑勾惹得心下评动,大手不自觉地捂上左胸口,只觉指下的心脏跳得极快极乱……
「怎么了?」她嚼着满口香滑的羊肉,心满意足地吞下后才发现他竟然在发呆。
「……没事,用膳。」他倏然回过神来,神情端正平静,唯有耳际悄悄地晕红了起来。
莫不是疯魔了,坐在面前是他的梓童,他的后,自洞房以来就从头到脚、由里到外被他好好疼爱了无数遍,那极致的欢快感仿佛还在下腹间奔窜着,只要他想,一伸手就能将她压在身下再度饱食餍足一番……
这样的他,居然还莫名其妙仅因为她一个笑,就心跳加速,像是个初尝滋味的小儿一般?
他揉了揉隐隐作疼的眉心,再搓了搓发烫的耳朵,暗暗好生唾弃了自己一顿。
「小法。」
「嗯?」她还以为他又要使「我喊小法你来应」的那招,在匆匆吞下另一口羊肉后,赶紧改口道︰「君上有事请尽管说,臣妾都听着。」
「听说,你仅用了一日便熟读了我『大魏宫律』?」元拓强迫自己把心思摆回正事上,认真专注地盯着她的小脸,而不是她丰润可爱的小嘴。
「是。」她恭恭敬敬地肃然应道。
「那么梓童对『大魏宫律』有何看法?」他凝视着她。
梅小法冲疑了一下,终还是端坐正礼,就事论事地道︰「『大魏宫律』条法分明,颇见律法规模,然……」
「梓童有话只管说,孤便是想听你发自内心的谏言。」他微笑。
他的话令她心头模糊地感觉到了什么,却是稍纵即逝,她皱了皱眉,只得甩去那疑似不安的疑惑,正色道︰「既是君上有令,臣妾就斗胆,稍稍抒发浅见。依臣妾所见,『大魏宫律』其优点有三,上下有据,赏罚分明,简单易懂,可缺点便也
是律法太过简单,未能条条细分,故此容易令有心人有可钻漏洞之嫌。」
「哦?」他只手撑着颊畔,嘴角微扬,显是兴致浓厚。
「梓童可否举例言之?」
「是。」她思索了一下,「比方『大魏宫律』中的第柒拾肆条有云︰凡列妃位者,可配侍女六人,侍人十六人,皇卫军十名,羽林卫三十名。」
「卿卿莫是吃醋了?」他眸光微闪,笑得别有意味。
「……」她先是一怔,随即有些磨牙。「君上是认真在同臣妾讨论宫律一事吗?」
她怎么觉得他三弯四拐的又想扯到调戏上头去了?
「好好好,孤不逗你了,别恼啊!」他忙敛住笑意,一本正经地道。
饶是如此,梅小法还是忍不住缸了他一眼,这才继续道︰「但此项条例却没有明令定义,皇卫军、羽林卫之职守除戍卫该殿宫妃安危外,不可任凭其调派行阴私不轨之事——据『大魏宫起居注』记载,先帝之时,便有兰妃命该殿羽林卫将荷嫔打死,事后扬长而去。」
元拓听着听着浓眉也蹙起了,「孤记得,然事后该名羽林卫也遭处以极刑,并无不妥之处。」
「羽林卫有罪,指使他下手的兰妃便无过吗?」她不禁叹息。「若依梅氏『刑经』所述,指使者更该罪加一等,方是公正,也才能服人,但可惜放眼诸国,无不是权势大于律法,所谓刑不上大夫,更何况皇族权贵?」
「自古本就是贵庶之分,上下有别。」他若有所思地一笑,手持金樽近唇啜了一口。
「梓童的意思孤明白,但是皇族权贵若无一定的优势,于一般庶民何异?」
「臣妾并不是觉得上尊下卑就不应该,但天下若无法度,就如人无道德良知,没有规范,岂不大乱?」她蹙眉道。
「梓童心胸眼界如此开阔,信奉律法为一国圭臬,孤真不知是该喜亦是该恼。」他眸光深邃,唇畔微笑意味深长。
「大魏国富民强,君上贵为霸主,又曾领兵征战沙场,平夷治邦,臣妾不信您不谙令行禁止的重要。」梅小法抬眼望着他,眼神熠熠明亮。
「若是不在意不上心,您也就不会硬是要宋国交出全卷『刑经』了。」
元拓凝注她的目光越发炯然有神,透着浓浓的欣赏与愉悦。
他果然没有错识人。
「那么梓童可愿协助孤,真正把律法二字的精神落实至大魏每一寸土地上,让我大魏成为北朝、甚至于天下最强最盛之泱泱上国?」他锐利的黑眸绽放出湛然如烈阳的狂霸光芒,凛然生威,华仪无双,看得梅小法一阵屏息,心脏又乱蹦乱跳了起来。
「臣妾愿意!」她听见自己慷慨激昂地应道,胸口热血沸腾,再难自抑。
这一瞬间,梅小法觉得只要是他想做的,无论是什么,也无论多艰难,她就算耗尽心力、拚尽一切都愿助他实现——
只为他眸中那抹君临天下、光芒万丈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