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宋绘沐浴后,坐在点灯的书桌前,看被顾澜清翻得皱巴巴的书册子。
她单手支着头,神色微恍的慢悠悠读,一个字一个字的,对顾愈那边的情况完全没点担心。
夏陶换了张干净帕子继续给她绞头发,插着她翻书的空当,轻声道“刚耿护卫来了一趟,说是大人在夫人屋里。”
宋绘抬眸瞥了她一眼,睫毛像是两把小刷子落在弯弯卧蚕处,“往后还是别叫夫人了,叫回娘子吧,骗着骗着人,别连自己都信了。”
宋绘边说着,目光由上往下瞧了几列字,“还有,跟冬霜讲一声晚间不用守夜。”
夏陶见宋绘不担心,只能强行将焦急压住,继续替宋绘擦头发。
这三两句后,屋内安静下去,只余下书页的纸张翻动时候发出细嗦声响。
待她将一小册书全部翻完,头发也差不多懒干。
宋绘摸了摸发根,挥手,道“下去歇着吧。”
夏陶欲言又止的看了宋绘一眼,实在找不着什么说话的时机,只好福身轻声应下声是。
宋绘落了窗闩门闩,端坐在桌前,想着当下的情形。
她并非什么全凭感情行事的小姑娘,只是顾愈给她创造了个相当适合耍些小性子的情景。
顾澜清不在身边,她不用担心他受着迁怒。
顾愈从不短她吃喝,她身上银两也足够。
除非真彻底不喜她,打算将她打发了,否则顾愈几乎没什么能挟压住她的东西。
虽说往长远了看,她这些做法可能讨不了什么好,但在顾愈对她还算有些情谊时,这样的行为也不会真的触怒他。
宋绘想着耍脾气的时间节点和分寸把握,坐了半刻多钟才熄灯上榻。
顾愈一直在宋绘屋内坐到了子时,也没见着个人回来,起身,腿不自觉的迈去了顾澜清院子。
小院歇了灯,乌漆嘛黑的只能看清屋子轮廓,顾愈在院内站了一阵子,而后绕到屋后。
窗上了闩,他没能拉开。
顾愈眼底掠过一丝狼狈,而后死盯了窗棂片刻,心底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没再回去宋绘院子,而是径直回了书房。
宋绘第二日早上辰时才回了自己屋里。
她找了件银色绸缎料子做的宽袍长衫,另外再选了一根三指宽、绣装饰金纹的腰带和一双简单干净的黑靴,让夏陶拿去给顾愈赴宴穿。
“如若大人不怎么想要,你直接拿回来就行。”宋绘在桌边坐下,神色自若的抿了口茶。
夏陶应下宋绘的话,端着托盘出了屋子。
她到前院书房时,顾愈正用着早饭。
经由耿平通报,夏陶进到屋内,按着宋绘交代的讲到“娘子说是大人今个赴宴要穿的衣裳,让奴婢给拿来。”
顾愈目光在衣袍上落了落,虚眸。
他显然心情算不得太好,往常带着些温意的瞳孔现如今没个笑,唇边抿着些冷彻。
他安静瞧了好一阵后,开了口,“拿回去吧,不必了。”
夏陶记着宋绘提前做的交代,没多踌躇,福身应下。
她转身刚要走,顾愈偏头看了一眼,“等会儿。”他抬着下巴指一指一侧的方桌,“东西放那边。”
夏陶见他改了主意,松了口气,重新应了一声。
夏陶回院子时,宋绘正在院子小厨房里,卷着袖往放着油的锅里打蛋。
冬霜听着她指令减着火势,她不太会控火,宋绘看见夏陶,让她替了位置。
夏陶手脚麻利的转了温火,边和宋绘讲刚发生的事。
宋绘可有可无的点了下头,并不太在意顾愈穿不穿她准备的衣裳,毕竟她的义务也就是备下这些东西而已。
见白色的蛋清起泡,宋绘给煎蛋翻了个身,八分熟便起了锅。
锅里有热油,她趁机加了些酱油,待起了烟,再将酱油淋到蛋上,给温温吞吞的煎蛋增了几分口感。
顾愈换好衣裳出府时,宋绘恰巧吃完了煎蛋,进屋里眯回笼觉。
斜射进内室的阳光含着几分倦怠,和另一边的挂着大红灯笼和大红花的县尉府形成鲜明对比。
顾愈虽没请帖,但他这张脸便是通行证,也没个人拦,便径直进了府邸里。
王束之见着顾愈,热情迎上前,连说了几次蓬荜生辉,而后让人将顾愈先领去后院里坐会儿。
顾愈拱了下手算是表了恭喜,随着引路的下人进了后院。
院里已到了不少人,零散坐着,他被引到右边头个位置坐下,抬眼便能看见正抚琴为大家弹筝的王雪云。
王雪云小时候在临安待过几年,认识顾愈,甚至和他有过几次交集。
见他坐下,王雪云活泼俏皮朝顾愈弯了弯眼,顾愈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而后斟酒抿了口。
这次专瞅着顾愈来的人不在少数,他刚坐下便有人端着酒杯上前自荐。
顾愈情绪温和的挨个说着话,没什么脾气。
待人到了七七八八,宴会正式开始,人群才从非主角的顾愈身边散开。
顾愈将杯里还余下的酒一口饮了,安静坐着听王束之讲话。
王雪云离了琴位,到顾愈身旁的案几边坐下,看着正讲话的父亲,顶风作案的朝顾愈问着好。
顾愈偏头看她一眼,“多年没见,王小姐琴艺又精进了。”
王雪云浅浅的笑了笑,“谢太尉夸奖。”她皱了皱鼻头,吐了下舌头,“毕竟日日练着的,要是没进步可不好啦。”
顾愈垂着眸,光敛在一处,平淡的应道“是这么个理。”
王雪云聪慧,看出顾愈心情不佳,她抬腕,体贴替顾愈倒了杯酒,“太尉是有什么心事”
顾愈不是什么见人就要分享情绪的性子,他单手晃着酒杯,答了句“没”。
王束之瞧见两人互动,稍停顿了下,略有些风趣的开口,“老夫这说得口干舌燥,没想着首先不给面子的竟是我这女儿。”
众人目光正大光明看着王雪云,爆发出善意的哄笑。
王雪云羞红了脸,似有若无的将目光投向顾愈。
顾愈没听见王束之的话,也没察觉到她含羞带怯的打量,他视线直直地落在手里被斟满的酒杯上,胸口发闷。
这些闷气没个缘由,没由来的让人觉着不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