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2)

第二章 回舟已迷花间路

他的手教她粉指轻扣,他暗自要挣开,却觉她力道重了几分,没握疼他,也不教他随意撤手。

叹气。也就任由她去了。

性情使然,他做不来甩袖、推拒、甚至是拳打脚踢这类激切的挣扎,逆来顺受着,在困势里总能撑过。只是……她的柔荑着实绵软,软得让他头一遭意识到自己瘦长的五指和略薄的掌心竟如此粗糙,干扁扁的,显得每片指甲既方且大,好丑……

因为你生得好看啊!

眉峰舒朗之色略暗,随即又悄悄稳住,他侧望笼罩在水泽中的景致。

被拉上画舫二楼,见四面粉纱垂帘皆已撩起,四美婢早在长案上摆妥茶具,用小炉煮着陶壶里的水,壶嘴正咕噜噜地喷出白烟,而雨势未歇,湖心一片薄青色的沁凉,玉澄佛立在画舫高处,袖底与衣摆来风飞掠,他的心亦随之飞起,闲情与迷惘纷生。

他确实被她的举动弄糊涂了。

按理,她颇费周章地跟踪他、带他来此,他是她劫来的「货」,可她待他却如贵客,像是仅为了邀他上画舫一聚、品茶、赏湖上烟雨,再无其他目的。

「你在想些什么?」绵软小手已放开他,此时是她绵软的嗓音,如丝般荡进他略烫的耳中。

平台上,两人隔着长案相向而坐,周遭搁着好几个大小形状皆不同的软枕,要坐、要倚、要卧都方便。

四名婢女各司其职,不一会儿已送上香茗,澄黄的茶汤在细致瓷杯里浅漾,清香扑鼻,是上等的「碧山烟雨茶」。

回过神,恰迎上女子的俏睫丽眸,他嘴角的笑纹淡现,不答反问:「余红姑娘又在想些什么?」

花余红香手支颐,轻叹。「想你怎么生得这般好看?」

心间陡起波浪,玉澄佛两眉略沈,扬唇摇首,没把她的话当真。

「是真的。你怎地不信?」她眨眨眸。

「我长相斯文,也仅仅够得上『斯文』二字,不若姑娘以为的那般俊气横生,是姑娘太过抬爱。」

「不是的。才不像你说的那般简单。」她大摇螓首。「即便是『斯文』二字,也得瞧瞧是如何的斯文模样?你宽额圆颚,眉宇舒朗,眉心处的一点朱砂痣瞧起来格外可爱。两道细浓眉同我一般,只不过我是弯弯两柳,你的是斜飞入鬓。再有,你的鼻子既挺又直,人中略长,倘若留起唇上胡,修剪整齐了,定是万分的潇洒风流!还有啊,我喜欢你的唇,薄红有型,漂亮得很。你喝茶、淋雨、沐浴时,我细细瞧过了,只要沾了湿,那唇泽更红润,很像『玫瑰冻』。」

「公子,主子所说的『玫瑰冻』,是咱们『浪萍水榭』掌厨的田大娘才有本事做出的茶点,外头吃不到的,有机会您定要试试。嘻嘻,我也喜欢公子的玫瑰冻唇儿。」

「我喜欢公子的耳朵,耳垂厚厚、圆圆的,揉起来肯定好软,像揉小汤圆儿。」

「我喜欢公子扮忧郁,您说话时好看,不说话也好看,眼睛细细长长的,瞧不见底儿,像是高手中的高高手。」

「我喜欢公子的朱砂痣。公子,您那颗小红痣是天生的,还是后来才点上的?跟女子的守宫砂一般模样吗?要是您哪天教咱们家主子吃喽,小红痣是否就不见踪影了?」

「咳咳咳……」原本顺喉而下的茶汤突然倒呛出来,玉澄佛忍不住一阵剧咳。这……这要他如何答话?

他一咳,一主四婢随即动作,绞帕子、端小盂、备妥另一杯香茶、替他拍背抚胸,众花拱着独草,团团将他围在中间。

「好些了吗?」柔音低问,温息似有若无地扫过他烫得都快冒烟的面颊。

他终於止住喉间骚乱,抬睫,才知自个儿几乎落在姑娘家怀里。

花余红跪坐在他身侧,一袖揉他胸膛,另一袖顺拍他的背,离得太近的丽颜有关怀之色,柔媚的瞳底倒映他的轮廓。

脸红再脸红,心悸再心悸,他从未应付过这般场面。

以往接触过的女子,没谁似她这般,言语举止全超脱礼教,连教养出来的婢子们亦跟别家的不一样,模样尽管无邪,却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没事,多谢……」他忙挺腰坐直,稍稍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花余红这时已接过婢女绞好递来的帕子,大方贴上他的脸,细心拭净。

避也难避,这「美人恩」还由不得他不消受。

花余红从另一小婢手中接过香茶,轻抵在他唇下,然后头也没抬地对四个小丫头发话。「还杵在这儿看戏吗?你们下去,别来跟我抢人。」

四小丫头嘻嘻笑个没完,眉眼间尽是戏谑,你手肘顶顶我、我香肩蹭蹭你的,似是早明白主子的心意。「咱们退下了,主子您慢用。」一语双关,四小婢笑意不绝地福了福身,这才鱼贯而出,走下雕花木梯。

「喝些茶吧,顺顺喉会舒服一点。」

画舫楼上仅余二人了,花余红捧高茶杯,柔软嗓音宛若要诱惑男子启唇,好让她喂饮。

玉澄佛没允她这等亲匿举动,他接过那只瓷杯,低声言谢,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徐徐啜完茶汤。

姑娘的两道眸光灼热得很,他宁定方寸没去理会,却听她幽然一叹。

「你连喝茶都能这般好看,怎么办?唉唉唉,若不提这张清俊脸,光是这副修长身躯也够迷人,四肢精瘦,宽肩、扁腰、窄臀,要是能再养胖几分,那就恰到好处了。」

「你……姑娘……」他亦幽叹,总算努力稳住的心绪又受她言语撩弄,苦笑中带着无可奈何的神气。「我不好看。」至少没她以为的那般好看。

花余红没再驳他的话,只慵懒勾唇,慵懒地微曲双腿,跟着身躯侧转半圈,趁他不及会意过来之前,极尽慵懒之能事地倒到他怀里,拿他盘坐的大腿当枕头,斜卧得好舒服。

「余红姑娘,你……别这样。」他身躯僵直,正欲推开她,红纱双袖随即缠将上来,扯住他腰带。

「我没怎么样啊!」她无辜道,嗅着属於他的气味。说也有趣,此时他身上的衣裤皆是新物,短短几刻锺便尽染了他独有的清爽味道,薄薄淡淡,教她联想到雨后初荷似有若无的暗香。

不待他多说,她指尖静静摸索,凭借记忆停在他腰侧,又道:「你这儿系着一块澄玉,连沐浴时也未解下,想必珍贵得很。它被雕成什么模样?适才你穿衣,我没来得及瞧清,能再借我瞧瞧吗?」

玉澄佛都数不清温潮来袭几回了,与这女子在一块儿,他体热总高居不下。原来,她那时已觑到他的腰间玉,就不知……是否还往底下看了个透?

一袖压住她隔衣摸索的柔荑,轻拨,他努力持平嗓音道:「那块玉我自小便系在腰上,是贴身之物,不习惯取下。」

「呵,那好,待你下回沐浴净身,我再乘机瞧个仔细。」

闻言,他胸中一窒,再次教她大胆的言语搅扰心思。

花余红继而又说:「你有贴身之物,我也有。」她轻扯领口,毫不在意春光微露,从里边拉出一圈红丝线,红线挂在粉颈上,底下亦系着晶透的澄玉,雕作一枝并蒂莲。

「这是我及笄那年,大姊送我的,都贴着我七、八年了。大姊说,可以拿来当作定情之物。」

她长发披散他半身,青乌圈围的脸容无丝毫扭捏的神色,霸占他大腿的姿态依旧慵懒柔腻,似是下一瞬便能合眼睡去。

缓缓,她菱唇又启。「给你。」

玉澄佛瞳心略湛,尚不及反应,那枝并蒂莲已落在他掌中。

澄玉入手温润,属於她的体热未及散去,红线轻缠他的指,他鼻息不禁浓乱。

「余红姑娘……这东西不该给我,你还是取回去吧。」

她轻笑。「我晓得啦,你们玉家专做这一门营生,不只姓『玉』,还把持了江南六成以上的玉市,近些年更把生意做往海外去,我这一小块玉根本入不了公子的眼,教公子嫌弃了。」

「不是的。这玉极好,质地绝佳、雕工细致,是难得的珍品。姑娘别误会,我绝无嫌弃之意,我——」

「你不嫌弃,那很好啊!」花余红截断他的话,柳眉弯弯,长睫飞翘,瞧得出心情颇好。她柔声又说:「东西送了你,便是你的,随公子任意处置。倘若公子不爱,丢掉便是,无妨的。」

进退维谷啊!哪能真把赠玉投弃江中?

「这既是花家大姊赠你之物,意义自是不同,我暂且帮你保管,往后余红姑娘若要讨回,尽管问我便是。」看来只得作此安排了。

他垂目,与那双丽眸轻接。

她眨眨眼、再眨了眨,未出声,眸已先语。跟着,他听到她幽柔笑叹,揉着极淡的莫可奈何。

「他们都说,玉家『佛公子』摸过的女子不知凡几,瞧过的女体多如过江之鲫,本以为你生性开阔、容易亲近,男女之防守得没那么严实,原来并非如此。唉,才短短几个时辰,你已脸红好几回。你不是摸过也瞧过许多女子吗?怎动不动便臊得慌,害我也要跟着脸红了。」

他实在听不出她话中是否带着调侃之味,总之俊颊又被惹得辣烫,幸得肤色偏深,麦肤多少掩去红泽。

「我……我没瞧她们的……身体,更没摸她们。」

「咦?可那些让你治好病的女子,个个都这么说呀!她们说,只要让你仔细瞧过,让你双掌好好摸过、抚过,病根自然断绝。」

「我没有,不是这样……」薄唇抿了抿,他深吸口气,徐吐。

见他神情困扰,似不知该如何解释,花余红心中不由得一悸,有什么念想从脑子里疾闪而过。

那感觉相当怪异亦着实有趣,说不出究竟为何,仅凭他一句否认,且语气低微、力道虚弱,她便信了他的话。

他说没有,就是没有。她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