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2 / 2)

「要学会主动承担。」纪远尧淡淡抬起目光,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却是点到为止。

就这样轻描淡写一句话,原来也可以令人如此羞惭,羞惭得只想钻到地板缝里去。我被穆彦训斥过,被苏雯刁难过,但那些都不像这句话,直接敲打在人的软处。

羞惭之下,我有些明白过来他的用意。

原本苏雯和任亚丽是相互牵制的两个对头,再加一个叶静,形成这个体系的微妙平衡。现在我的弱势,任亚丽的失误,使得平衡被破坏,苏雯迫不及待的举动引起纪远尧不悦,他需要再度看到平衡局面,需要维持这种稳定。

任何一个下属的独大,都不是上司乐见的,无论苏雯还是任亚丽,穆彦还是程奕。

这个念头倏忽闪了过去。

我一惊,下意识抬眼看向纪远尧,从他平静的侧脸已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示意我可以离开了。

我没有动,积攒不易的勇气被这一番话击破,重新聚集起来需要一点努力。

纪远尧抬眼,投来询问的眼神。

我不能再冲疑,横了横心,「刚才会议上我想到一个问题。」

「你说。」他言简意赅。

「是这样……我注意到,从时间上看,正信剽窃去的资料,是我们修正BR报告之前的。」我尽量放稳语声,「如果冯海晨离职前没有接触过您让我处理的那部分数据,可能不会知道BR的问题其实是产品硬伤导致,不是BR本身的错,他也不会知道我们之后做出的修正。」

「说下去。」纪远尧目不转睛看着我。

出现硬伤属於后期环节,与前期研发各是一批人员,公司为了避免泄密,对每个环节都设立了一定的保密机制。按照纪远尧对那份报告的机密重视程度,应该没理由让一个并不信任的研发主管知道。当大家的注意力放在产品和正信本身,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我想起了BR那份报告和它背后困扰了我很久的疑问——为什么产品的硬伤,一直到最后才被发现,并且不是被技术部门发现,却是在市场测试中偶然发现,再经BR反馈回来。

在思索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已经颓然放弃,隐隐感觉那不是我这个层面可以解开的疑问。

我所能接触的内容有限,只知那份在纪远尧家里完成的报告是关键,即使在这个时候,也让我不由自主想到那个方向,因而触动了另一个想法——

「如果正信是连我们的产品硬伤也一起剽窃过去,那是不是说,他们只要启动,很快也将遇到我们已经预见的困难,并且凭他们的能力,解决不了?」

我飞快说完,屏住呼吸看纪远尧。

他没有回答,只用一种奇异的目光久久审视我。

「这是你刚刚在会上想到的?」他问。

「是。」

「那为什么我让每个人自由提出想法的时候,你没有说?」

我冲疑片刻,低声说,「因为没有得到你的许可。」

项目推冲的真正原因至今没有宣布,产品有硬伤的事也许只是纪远尧和个别高层心中有数,在管理层中未曾见到公开。BR的问题也已经按下去很久,再在这时候提起来,不知道是否合适。我因这个特殊的工作位置,才窥得一斑,按道理应该在看过之后立即忘记。

离开会议室的时候,我很想问穆彦,他应该对此也有数,却为什么没有提?

是因为他一时之间没有想到,走入思维盲区,还是另有顾忌?

无论如何,既然这个问题我想到了,是藏在心里不说,还是为了公司大胆说出来——也许说了,会碰触到我无法看见的禁区,不说却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坏处。

挣扎良久,我决定说。

与其私下再问穆彦,不如就让纪远尧来判定这结果。

「没有得到许可,你就不敢说?」

纪远尧带了一丝笑意,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似乎在玩味我的反应和我的话。

我抬眼望住他,「不是不敢说。」

「那是什么?」他问。

「我认为不该说。」我回答。

他看着我,好一阵不说话,沉寂得让我感到自己正在一个深渊的边缘一步步往下滑,就快要滑下去时,终於听见他说,「很好。」

随后的会议没有继续开下去,纪远尧表示其他人都可以离开,只把程奕、穆彦和研发总监叫进了他办公室,让我在这几人面前,把刚才的想法再说了一遍。

看到他们的反应和表情,我知道自己所触碰的,果真是一个禁区,一个让穆彦也审慎以对的禁区。也许他们不是完全没想到,只是不约而同回避着什么,是什么,我看不到。

「不要陷进僵局,要跳出来想问题」——纪远尧在休会前说的这句话,显得意有所指,也正是那句话坚定了我说出来的勇气。尽管想过触碰禁区的后果,仍是迈出这一步,我不可能永远预知后果再去做事,不试一试,就连知道后果的机会也没有。

在听我说完之后,程奕与穆彦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

程奕缓声说,「刚才穆总也正与我讨论到这个问题。」

穆彦颔首。

看上去程奕说出这句话,似乎下了很不寻常的决心。

纪远尧笑了笑,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欣赏了然,似乎早就等着程奕说这句话。

研发总监打破了这种哑谜般的对话,直截了当地说,「好在我们之前严格保密,没有透露这个产品硬伤,原来这是我们的拦路虎,现在却可能成为正信的绊脚石,只要推动他们走下去,这块石头绊倒他们的时候,就是我们反击的机会……但关键是怎么推动,我怀疑他们会把原来的设计胡乱肢解,砍掉成本消耗大的细节,很有可能绕过这一部分。」

「这就是我们现在要做的事了。」穆彦终於开口,靠在椅子里,像只捕猎前一动不动蓄势的豹子,神色阴冷,「推瞎子跳崖,还不容易吗?」

这是第二次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我平白起了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