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2 / 2)

而此时此刻,我以豫章王妃的身份,与他并肩共骑,一同接受万众景仰。

这发自肺腑的欢呼,即便尊贵如皇族,也未必能得到。

这便是民心。

眼前一幕将我深深震撼,良久不能言语。

及至离开城头,驰返府衙,这才惊觉自己一直长发散覆,素颜单衣,就这样被萧綦揽在怀中。

而左右将领,乃至城下三军将士都看到了我们这个样子……我顿时双颊火辣辣发烫,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慌忙将脸低下,不敢触到身后诸人的目光。

「你做什么?」萧綦诧异地低头问我。

我脸颊愈热,声音轻细得不能再轻,「你竟让我这副样子出来。」

身后诸将随行,相隔不过丈余,他竟朗声大笑,「你连整座城池都敢夺下,这时倒怕了羞?」

有低抑笑声从后面传来……我羞窘难当,再不敢接口与他调笑。

一回到府衙,我便跳下马背,头也不回地往内院而去,心下暗恼,赌气不去睬他。

等我匆忙沐浴更衣,梳妆整齐了出来,玉秀说王爷已去了营中,并未来过这里。

我一呆,旋即苦笑。他自然是以军务为重的,日夜兼程赶来也未必是为了我。

黯然倚坐妆台,心下恼也不是,叹也不是。捱过了连日的惊虑忐忑,已是心力交瘁,好容易盼来了他,本该满心欢喜却又莫名怅惘……他不在时,我也独自一人撑过来,错觉自己刀枪不入;而今他来了,我便回复原形,只愿从此被他护在身后,犹如宁朔那夜。

一时间意兴阑姗,拆了钗环发髻,又觉倦意袭来。

这两日着实太累,我倚回锦榻,本想小寐片刻,不觉却又睡去。

朦胧间,有人帮我盖好被衾,熟悉的男子气息淡淡笼下来。

我不愿睁开眼睛,默然侧首向内。

「不想看见我?」他的手指抚过我鬓发,语声温暖低沉,「之前是谁疯了一样奔到我马前?」

提及当时,我顿觉心软,睁了眼静静看他。

他眼底尽是红丝,下巴渗出湛青一层浅浅胡荏,满面都是倦色。

我再也硬不下心肠,伸臂揽住他颈项,幽幽开口,「到底几天没阖眼了?」

他笑一笑,并不答话,只将我拥住。

「王妃,此番你做得很好。」他正色望住我,「本王甚为钦佩。」

我一时愕然,未及开口,却听他话锋一转,厉色道,「可是阿妩,即便你有通天彻地之能,我也不屑拿你的安危,来换区区一座城池!」

「什么凶险不曾见过,即便謇宁王夺下晖州,我也无需忌惮。」他已是声色俱厉,「你本有机会全身而退,却擅自发难夺城……需知刀兵无眼,当日若有半分差错,就算我插翅赶来也捞不回你一个全屍!」

此时想来,当晚确是万分凶险,我也心知后怕,却仍坚持道,「可我们终是赢了。」

「赢又如何?」萧綦陡然怒了,「萧某身经百战,赢得还少么!区区一个晖州赢来又如何?可若是输了你,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王儇?纵然输了十个百个晖州,也不能……」

他怒视我,一句话到了嘴边,却不肯说出口。

「也不能什么?」我心中明明知道,依然轻声问他,笑意已忍不住浮上唇边。

萧綦瞪了我半晌,无奈一叹,将我狠狠揽紧,下巴轻抵在我颈侧,「也不能……输了你。」

这般柔情蜜语从他口中说出,似有千般艰难,万分沉重。

我笑出声,伏在他肩头,眼泪却已涌上。

「一路上我只想着将你狠狠抽一顿鞭子!叫你胆大妄为!」他苦笑,「越近晖州,却又越怕……想到你若有个闪失,恨不能踏平此城,叫謇宁王全军相殉!」

我攀着他衣襟,只是笑,一面笑一面偷偷在他襟上蹭去眼泪,泪水却一直不停。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前襟,啼笑皆非,「你这女人……」

室内渐渐昏暗,窗外已是暮色渐浓,我不知不觉竟已睡到了黄昏时分。

看他风尘仆仆,满脸倦色,一到城中就忙於布署军务,整饬城防,只怕已忙碌了半天。

我轻轻将他环住,「眼睛都红了,睡一会儿罢。」

萧綦笑了笑,「倒真是倦了。」

我忙起身下床,让侍女送进来热水热茶,一面绞了帕子让他洗脸,一面笑道,「妾身这就侍候王爷就寝。」

「王妃贤良。」萧綦慵然笑着,任我帮他卸下甲胄,便要合衣躺下。

我忙拉住他,「哪有穿着衣服就睡的!」

「城头兵不卸甲,闺中岂能宽衣?」他倒还有心思调笑,将我拽到床上,柔声道,「陪我躺一会儿,半个时辰过后叫醒我。」

我无奈点头,轻轻给他盖上被衾。

正要同他说话,却听他呼吸沉缓,已经沉沉睡着,薄削唇边犹带笑意,眉心那道皱痕略微舒展开来。他的手还紧紧环在我腰间,睡着了也不肯放开。我一动不敢动,惟恐将他惊醒。躺在他怀中,静静凝视他眉目,只觉一生一世都看不够。

待我猛然惊醒,翻身去叫醒他,却见枕边空空无人。

帘外已经夜静更深,我自己一觉睡到此时,连萧綦何时起身离去都不知道。

几乎一整个白日都睡过来了,总算是神清气爽。用过晚膳,我略略梳妆,带上一件风氅去往城头。玉秀一路上都在嘻笑打趣我,越来越是大胆。

登上城楼,远远见到他披甲佩剑,率一众将领深夜仍在巡察防务。

我缓步走近,只恐打断了他们议事,忙示意侍卫不要出声,只静静伫立在不远处。

萧綦身形挺拔,站在一众魁梧的将领当中仍是格外夺目。

此时城头一派灯火通明的忙乱景象,修造战船的民夫在河岸忙碌不休,筑防军士匆匆往返,连夜修筑工事。巡逻兵士穿梭来去,不时有弓弩手向河面上空射出燃烧的箭矢,借火光察看河面敌情。这番情形,竟比往日更加忙乱,俨然虚张声势一般。

我蹙眉沉吟,一时想不到是何道理。正思索间,一个粗豪的声音朝这边喝道,「何人在此?」

我一惊,却是萧綦身边一名莽豪大将发现了我。

见我徐徐步出,众将都是愕然,忙躬身行礼。

萧綦微微一笑,「你怎么来了?」

我将手中风氅递上,笑而不语。

他接过风氅,温柔凝视我,却只淡淡道,「城头夜凉,回去吧。」

那莽豪将军忽哈哈一笑,冲我抱拳道,「想不到王妃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竟能妙计破城,实在是女中豪杰,俺老胡佩服得紧呐!」

我一怔,听他粗豪之言甚觉有趣,欠身笑道,「胡将军谬赞了。」

宋怀恩与牟连相顾而笑。

萧綦负手微笑道,「这是征虏将军胡光烈。」

有一人接口道,「此人混话最多,人称莽将军。」

众人哄然大笑,胡光烈无奈挠头,却也不恼。可见私下里,这班将领一向与萧綦说笑惯了,叫人看来其乐融融,果真是同袍手足一般。见众人言笑随意,牟连也不复之前的拘谨。

萧綦对牟连大加赞赏,赞他行事缜密,此番夺下晖州,当属牟连居功至伟。

牟连忙谦辞,少不得又将我与宋怀恩、庞癸等人赞颂一番。

胡光烈嘿嘿一笑,冲旁人挤了挤眼,「咱们王爷和王妃可真是一对儿绝配!」

我一时羞窘,众人俱是低头失笑。

萧綦也笑了笑,旋即对诸将正色道,「时辰不早,众位暂且回营歇息,轮值守夜,务必养精蓄锐,不可有半分松懈!」

「是!」众将齐声遵令,当即退下。

城头夜风猎猎,萧綦携了我的手,沿着城楼走去。

我静静依在他身边,只想没有征战、没有杀伐,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也好。

「晖州一战,就在今夜么?」我驻足叹息。

萧綦侧目看我,不掩赞叹之色,「可惜你生为女子,枉费了如此将才。」

「若不是女子,岂能与你相遇。」我回眸一笑,「你这般虚张声势,自然事有蹊跷。謇宁王小心翼翼试探了数日,只怕耐心也快耗尽了。」

萧綦颔首而笑,抬手指向河岸南面,「蹇宁王年老多疑,亦知我用兵之道长於攻战,素喜以攻为守。而今他连日试探,都不见我出阵,必定怀疑我不在城中。殊不知,恰与你们的缓兵之计不谋而合,前番是实,今日是虚,恰好虚实颠倒。我此时故弄玄虚,继续虚张声势,便越发要他起疑,令他以为我至今尚未入城,晖州空虚,大可放手来攻。若不出我所料,今日寅时,河面雾浓,謇宁王便会渡河而来。届时先放他前锋登岸,待大军渡河过半,便将他拦腰截断……」

我眼前一亮,接口道:「届时瓮中捉鳖,痛打落水狗,果真痛快之极!」

萧綦大笑,「纵是勇悍老将,今日也叫他折戟在晖州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