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忪,昏聩,冥思苦想。
未央的嘴角涟漪荡漾,「程景行,知道吗?你完了。」像威胁,更像是宣判。她站在高处宣告结局,斗篷卷起了风,她俯视他,犹如女王。
餐厅的灯光怎么这样亮。
每一盘菜都在嗞嗞地冒油,油花如同臭水沟里浮动的泡沫。
对坐,像是在谈判席上用餐,食不下咽。
程景行十分愉悦,因他离胜利只一步,不,半步不到。
「我已经为你联系好城中最顶级中学,随时可以进重点班念高三,接下来当然要供你念大学,我希望你能继续念研究生,或者读到博士也不错。实在不想,可以在公司随便挑个岗位尝试,要玩或是要打拼都随你,我尽我所能提供最大支持。年末为你建立基金,每年可以拿百万红利。你的生活将有全新改变。未来?根本不必希望憧憬,我给你的未来即为现实。」他的眉峰犀利,似刀刃,衬托五官更显刚硬,整个人都十分肃穆且权威,仿佛他说出来的话即圣谕,不得不听,由不得你不听。
他看着她,等她点头,签字画押。她不敢让他久等,放了筷子,抆干净嘴说:「怎么不记得给我预备嫁妆?五年十年,也许用不了那样久,你一定厌倦我,到时弱女子无依无靠,光有钱怎么够?应该再添上,等我二十二岁,舅舅为我挑选青年才俊安排相亲,保证我觅得如意郎君。二十二岁交往,二十五结婚,时间刚刚好,完美人生。」
程景行皱着眉,十分不悦,「你何必说些无意义的话来挑衅我?点一点头,答应不就好了?为什么总是不肯乖一点?回去之后我会叫许冲起草合约,期限定至五年后。」
未央眨眨眼,嬉笑着说:「有什么办法?我就是喜欢看你皱眉生怒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像个没人要的小可怜。你知道吗?许多时候我都觉得你与堂吉诃德十分相像,从来幻想自己天下无敌,人人都要对你跪拜叩头,俯首帖耳。」
程景行捏着杯子,已然怒火中烧,「林未央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吗?」她支着下颌,坏笑道,「不觉得。现在是你有求於我,还要用赏赐式的口吻,让人难以接受啊,程先生。聊请诚恳一些,双方才有磋商余地。」
程景行冷笑,满含不屑,「你以为?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着答应……」
「不过是可怜我身世飘零才不用雷霆手段?一遍两遍听听耳朵都已起茧。也许你们这类人,天生富贵,早已经习惯用施舍语气同底层人说话,可是你又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钱多的烧不完?你能一次端六个盘吗?你能喝一斤老酒不倒地吗?你能一连唱十四个小时吗?你的钱,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渴求也不嫉妒,随你高兴,爱怎么怎么。」
程景行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瞪着她,眼瞳里两把火,熊熊烧的旺盛。未央憋着笑,亦然瞪回去,混不在乎模样。
几乎要变成斗鸡眼,程景行才开口,眼睛却望着手边一盘狮子头,「好吧,换一种说法,林未央,你要不要跟着我?」
他似乎是吃了大亏,一说完整个脸色都暗下去,像是被人强 奸后横躺在床上望天,一只破碎的布娃娃,欲语泪先流。
其实条件异常诱人,用一点点时间换一世不同的生活,不是有男人娶富家女或有钱寡妇,为的是少奋斗二十年,最后始乱终弃的始乱终弃,飞黄腾达的飞黄腾达,这都成了通理,还有谁鄙弃?人人都恨不得前赴后继去走他旧路,不,成功路。
未央疑惑,「我不明白,为什么非我不可?难道是你我之间的血缘关系让你觉得异常兴奋?」
他简直要暴走,她竟将他说成老变态。要不是在公众场合,一定……一定个什么?难道抽她一顿?要不然拎到床上狠狠蹂躏?那一定坐实了老变态这个称号。
程景行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我被母亲抱养,并非程家亲子。你我之间不具血缘关系。还有,你能不能不要永远从最龌龊的角度度量我?」
「原来如此。」未央了悟,继而又说,「你现在的行为就十分龌龊,我才十七岁,未成年少女,而你呢?几岁我就不说了吧,竟要来摧残我。」说完自己先笑起来,乐不可支。
程景行本来气得头顶生烟,但看她高兴模样,原也没有那样生气了。冲早被她把脾气磨光,变成宋远东那样见谁都傻笑,油盐不进的东西。
「我当你已经答应。」
未央停下来,敛了容,认真道:「你开的条件十分诱人,按说我不该这样矫情,也是,点一点头,有什么难?但我突然想到一个早已经离我远去的东西,也许我早已经没有资格谈他,可是现在,你坐在我对面,等我清算自己折价出卖,我便想要拒绝,留一点点自尊,留一点点骨气给自己。」
这话说出来,大概所有人都要大笑,林未央哪里还有什么自尊?记不记得你是怎么在夜场里奴颜媚骨地穿梭?记不记得你是这样脱光了衣服等他临幸?记不记得你是怎样被严文涛踩在脚底下折磨?
那些鄙贱的,肮脏的,暗无天日的往事,如影随形,永不褪去。
她说:「给我一个理由。」
程景行说:「也许你爱上我而不自知。」
未央笑,颔首道:「上个月看过一部电影,女主角说,这世上,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掩饰的:咳嗽,贫穷,和爱。」
程景行说:「所以呢?」
林未央看着玻璃外阑珊街道,只留浅浅侧影予他,轻声感叹,「咳嗽会痊愈,贫穷会脱离,爱?爱似黥首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