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合香(1 / 2)

大唐不良人 庚新 7670 字 2个月前

洁白的丝帕摊开。

一双妙手轻拈其中的香料,将其置于盆中,用玉杵将数种香料捣碎、研磨。

“这些香料有西域来的龙诞香,也有蜀中麝香,还有一些天竺香,将它们按比例制成合香,有提神醒脑,扶阳辟邪,强健精力之功。”

“县公家什么都好,就是用的这香,实在粗糙了些,不配您的身份。”

严守镜跪坐于案几前,姿态优雅轻捣玉杵。

不知为何,李博看向他,就觉得仿佛看到传说月中捣药的玉兔。

嗯,这人长得比女人还女人,真像是兔子精。

严守境仿佛有所感觉,美眸流转,目光扫来。

李博忙挺直胸膛,正襟危坐。

房里只有严守镜、李博、安文生和苏大为四人。

狮子苏庆节已经走了。

李客也被人安排下去休息养伤。

这是属于苏府最高级别的机密谈话。

看着严守镜在那里不紧不慢,姿态优雅的炮制合香。

李博看看安文生,再看看气定神闲的苏大为,终是忍不住问道“阿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大为向他微微点头,看向严守镜时,眼里充满激赏之意,叹了一声“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严守镜捣香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放下玉杵,右手握拳,在胸口捶了三下,语音锵铿“愿为将军效死”

这是军礼。

李博目光微微一缩。

一股凉意从背后升起。

军中的军礼在不同阶段,有着微妙的变化。

比如在征西突厥时,当时军中见礼以叉手礼为主,但若是麾下见到直属上官,或者军中主将,还有一个握拳礼。

以拳击胸,其实是学的突厥人的习惯。

在苏大为镇守百济时,麾下折冲府兵卒保留了这个习惯。

只是将原本的拳眼对着胸,改为了掌心向胸。

在苏大为征吐蕃时,这种扣拳礼改为二下。

严守镜方才的动作,透露出的信息表明,他是在苏大为镇守百济,征辽东时,便追随苏大为。

而且是有军职在身。

这种军礼,已经融入他的骨血。

但是

这怎么可能

李博的神色有些古怪。

他可是一路追随苏大为的,当年苏大为麾下有哪些人,他最清楚。

严守镜这种比女子还美艳魅惑的容貌,如何能在军中安身

就算真的从军,自己又怎么会忘记这张脸

安文生狭长的双眼微微张开,看了一眼严守镜“我若没记错,你是龙朔年追随阿弥的吧。”

“是。”

严守镜微微颔首“至今已有七载,当时我的上官是赵胡儿。”

“这不可能。”

李博大吃一惊“赵胡儿他”

赵胡儿两年前在苏大为征吐蕃时,意外失手,长眠于斯。

更关键的是,当时赵胡儿的麾下,李博都是清清楚楚,根本没有严守镜这样一个人。

“那是县公镇守百济的时候。”

严守镜目光向李博投来“当时百济小王复国,我随赵胡儿以飞翼入周留城,助县公破此城。”

“你你是”

一丝寒意从李博心中升起。

他指着严守镜,声音微微沙哑。

苏大为摆摆手“阿博无须疑虑。当年守镜因奇袭周留城,身被火伤,伤势颇重。那一战后,我便命人将他送回长安休养。”

严守镜感激的向苏大为叉手道“若无当年县公倾力相救,就没有今日严守镜。”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李博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但还是想听到答案。

“当年我的脸被烧毁,县公不惜重金请医者为我调治,把我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又请了长安刑名第一的桂建超帮我换皮。”

严守镜淡笑自若,仿佛在述说别人的故事。

“桂建超还有如此手段”李博一脸吃惊。

“待我醒来恢复,这张脸就成了现在这样”

他伸出纤瘦玉指,抚着自己的脸庞“不瞒李郎君,自小,我虽男儿身,但心里却一直想当女郎,如今换了张面皮,重活一世,也算是实现夙愿。”

至此,李博完全明白了。

当年严守镜是赵胡儿麾下,也就是苏大为手下的都察寺暗探。

因为征周留山城,被大火烧伤。

此后苏大为为他医治,并按他的愿望,请桂建超出手,为他换脸,再造新身份。

严守镜,自然不是原来的名字。

守镜。

乃严守秘密之意。

再之后,严守镜便以新身份入都察寺,经过六载时光,终于做到八部主事之一。

这既是他个人能力出众,也与苏大为在都察寺留下的力量有关。

再加上

“我听说,你与右相走得颇近。”

“是。”

严守镜也不遮掩,大方的承认道“右相既递上橄榄枝,我这小门小户的,也不能拒绝不是,好在右相颇通风雅,倒也不算太难相处。”

他拈起玉杵,继续研磨合香,顾盼流转的眼眸里,隐隐透出一丝狡黠。

“右相日理万机,我以香道合之,也算忘年之交。”

噗哧

李博实在忍不住,也顾不上苏大为和安文生的目光,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他也曾听人说过,右相的那点小癖好。

嗯,日理万姬,确实辛苦。

一念通,百念达。

李博想明白关窍,由衷佩服的向苏大为拱手道“阿郎神机妙算,博自愧不如。”

“闲处随意落子,那时也想不到这么远。”

苏大为解释道“当初安排守镜回都察寺,也是按他的意愿,给他找份事做。”

他在都察寺留的暗桩,不止一人,但能做到八部主事这份高位的,只有严守镜。

时也运也。

“对了,好叫县公知道,王知焕要走了。”

苏大为向他看了一眼,微微点头“我猜到了。”

“下任都察寺卿,是我。”

严守镜一边制着合香,一边随口道。

坐在一旁的李博听得心中噗嗵直跳。

这都察寺卿

从一小小都察寺暗探,用六载时光,便爬到寺卿高位,这是多大的权势,多大的造化。

但这严守镜随口说出,仿佛只是邻里间随口闲聊。

他此时才知,严守镜的特异处。

面容被毁而不馁。

得到高位不膨胀。

这份宠辱不惊的心境,就绝非常人能及。

单以心性而论,远在自己之上。

“严郎君若做了都察寺卿”

李博念头一转,向苏大为叉手道“博,为阿郎贺。”

苏大为微微一笑“有守镜在都察寺,情报方面今后可以无忧了。”

最妙的是,右相李敬玄,也把严守镜视为自己人。

这次的局,等于是右相与苏大为,联手将严守镜抬上寺卿的位置。

这是严守镜个人的气运。

同样也是苏大为的运筹帷幄。

李博此时方才想明白,苏大为所谓夺回都察寺,并非是自己重新做寺卿。

而是由严守镜代为执掌。

只怕圣人和右相都想不到,严守镜会是苏大为的人。

这一切说来简单,但每一步,都极不容易。

最难的是当初如何洗白身份,以新面目入都察寺,而不让人起疑。

严守镜在都察寺中静静等待,一直处于“休眠”。

直到此次阿郎回长安,方才重新启用。

从客儿将魏破延从死牢中救出,到客儿失手被擒,到严守镜将他带入都察寺“审问”。

到右相和都察寺王知焕的弹劾,只怕一步步都在阿郎算中。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这一局,赢的是阿郎。

以为自己赢的是右相。

最失败的,是都察寺的王知焕。

李博在心中反复推敲着苏大为这次行动的细节。

有许多事,都是在水面之下。

苏大为不会细说。

为尊者,需要有驭下之道,不必事事具明。

做为苏大为的幕僚,李博需要自己推演出来。

要能追上主公的思路,摸清主公的心意,才能让自己保持“有用”。

“县公,合香制好了,请试香。”

严守镜微微欠身,将制成的香丸置于炉中点燃。

淡白的香气如丝如缕,笔直上升,凝而不散。

屋内香气弥漫。

香雾悬浮于空,渐如画卷。

置身其中,精神无限放空,宛如与“天”合而为一。

雾气中,一时珍禽异兽,亭台楼阁,仙家洞府,如梦如幻。

香烧完,严守镜也告辞离去。

他这次来,既是表明心迹,也是答谢苏大为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