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茶馆依旧人声鼎沸,说书的茶博士在告假了一个月后,再度在众人热烈掌声中上场。
楼上雅座里,喜鹊呆呆地坐着,全然不管不顾两个相亲的男女正尴尬得没话可说,纷纷求助地望着她。
「喜鹊姑娘……」男方清了清喉咙,惊骇地瞪着突然流泪的她。「你、你怎么了?」
喜鹊摇了摇头,忙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老毛病,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女方欲言又止,有些不安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若是不舒服的话,你要不要先回去歇着,我们自己来就成了?」
「没关系。」她还是摇了摇头,小圆脸又是泪意隐隐,低道:「你们就当我不在吧,继续。」
问题是她就大剌剌地坐在这边掉眼泪,旁人哪还有心思联络感情啊?
相亲男女相觑了一眼,屁股都有些坐不住了,很快地借词匆匆离开。
喜鹊没有阻止,只是叹了一口气,眼神郁郁地望着窗外。
反正就这样了,至多七夕一到,魂飞魄散,她还有什么好失去的?
自那日当殿拒婚之后,她已经半个月没有再见过他了。
「当然理该如此啊。」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落寞一笑。「堂堂总教头被个女人当殿拒婚,面子里子全没了,他肯定恨死我了。没有来找我算帐,就已经是顾念最后一丝昔日的情分了。」
就恨吧,恨得越重越好,这样他就可以把曾经发生在彼此之间的一切一不管是好的是坏的,开心的不开心的,是有情的或是无意的,统统忘得干干净净。
两个人里,只要有一个人痛就好了。
「欸,媒人婆,今天没作媒呀?」一个苍老却笑嘻嘻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喜鹊怔怔地抬眼,看着白发苍苍却骚包依旧的茶博士。「老爷子,今儿没说书啊?」
「怎没有?你刚刚没听到底下掌声如雷、群众狂吼『再一次!再一次!』吗?」茶博士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不请自来地晃到她面前坐下,自碟里拣了颗五香花生扔进嘴里,嚼得满口香。「唔,真好吃……我说媒人婆,老夫看你印堂发白、脸色发青却眼睛发红,哎呀,不妙啊,这明显是中了桃花瘴,要不要费个一两七钱银子请老夫帮你化解化解?」
「什么桃花瘴,什么化解不化解的,你不是说书的茶博士吗?怎么搞得好像是街上摆摊的半仙似的。」她心情不好,懒待和他斗嘴。「你何不去休息一会儿,喝口茶喘口气,下午不还有一场吗?」
「你这小妮子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茶博士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惋惜表情,然后自怀中掏出了一张名刺。「来,给你瞧瞧老夫可是专业的。」她没精打彩地接过那张名刺,瞬间瞪大了圆圆眼儿,「啥?」
上头墨字龙飞凤舞地写着:黄半仙,专长卜卦、紫微斗数、铁板神算,专攻夫妻姻缘、家庭事业、消灾解厄等等……
「怎么样?够专业吧?」茶博士得意洋洋地抚着长须,「这年头没有个三五招,怎么出来行走江湖?」
「茶博士,你还真忙,到底一天要兼几个差呀?」饶是心绪不佳,她还是有些啼笑皆非。
「唉,这你就别问了,总归是能者多劳,活脱脱一本江湖奋斗血泪史啊!」茶博士叹了一口气,挥挥手道。
喜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想起悬宕在心底深处很久的一个疑问,小圆脸严肃了起来。
「对了,茶博士,你说的那些古记传奇,都是打哪儿听来的?上回听你说牛郎织女的故事,好像还听你提到过……天上的信鸟喜鹊、忠牛、天兵天将什么什么的……」
她越说越小声越忐忑,滚圆的眼儿却是牢牢地紧盯着茶博士,彷佛想看出他老泼皮的外表底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茶博士……该不会是京师的土地爷爷扮的吧?
噫,不对,土地爷爷哪可能这般牺牲色相抛头露面来说书?再说了,他上次说的那些都是天机,既是神只,就更不会泄漏天机了。
这茶博士到底是谁?
「其实老夫本是不能说的,」茶博士单手握拳抵在额头上,做一脸沉思样。「不过看在阁下聪明伶俐,骨骼清奇,乃是一个百年不遇的媒婆奇才份上,老夫就跟你分享这个秘密。附耳过来!」
她心跳得好快,立刻倾身过去。
「费用一两七钱银子拿来先。」
喜鹊随即火大,坐直了身子,要不是出於敬老尊贤的礼貌,早一根青葱玉指戳到茶博士鼻头上去了。「敢情您老是蓄意来坑蒙拐骗我这善良无辜好孩子的血汗钱的吧?」
「老夫释疑解惑不要钱啊?就大夫出诊都还有诊金收呢。」茶博士咄了一声,睁大眼睛,怀疑地瞪着她。「难不成你个小丫头片子连老人家的钱都要苛扣?」
她抬手摀住脑袋瓜,头已经够痛的了,这茶博士又来添乱。
「好好好,那打个折,一两五钱银子,不能再少了,老夫这可是业务机密……」茶博士哀怨地叨叨絮絮。
「好,我给。」她叹气,自绣花荷包里拿出了一两七钱银子塞进茶博士的手里。
「小姑娘果然爽快!」茶博士老脸一亮,眼睛立时笑眯了。「其实啊,事情是这样的,老夫晚上睡觉的时候,常常会梦见有一仙人来同老夫对弈,我俩棋艺相当,常常杀得不相上下,若老夫胜了,那仙人便说些天界上的秘辛供老夫做说书题材之用,赚点零用花花,若是那仙人胜了,老夫便得说些人间的秘辛给仙人当笑话听,以供娱乐。」
她听得一愣一愣,迷茫地张大了嘴。「什么?」
谁啊?哪位仙人啊?这么没职业道德的事也做得出来?
难道是太上老君爷爷因为气她偷吃了药渣,所以故意泄她的底细来着?可老君爷爷不像是这么口无遮拦的神仙啊,老是爱跟她抢蟠桃吃的天蓬元帅倒还有三分可能。
喜鹊陷入深思。
「这不,像昨儿晚上老夫输棋,便说了近日听来的有趣流言。」茶博士神秘兮兮地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听说啊,沐将军暗恋相府千金凤华小姐,可凤华小姐倾心於范公雷霆总教头,所以沐将军冲冠一怒为红颜,便投入礼亲王的阵营,还三天两头寻总教头麻烦,结果……嘿嘿,到最后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人生如梦啊!」
「连这种宫廷秘辛你都知道?:」她惊骇地瞪着茶博士。「啐,老夫敢出来混,当然得有点真功夫,不然怎么在江湖和说书界立足?」茶博士撇了撇唇。「老夫还知道范总教头日前遭受严重打击,如今已是卧病在床不起很久了,唉,铁铮铮铁打的一个好汉子……不过究竟是怎样的打击,老夫至今还未查出来以供说书之用,唉,真是太可惜了。」
「什么?他、他病了?」她脸色变得惨白。
「可不是嘛,老夫在猜想呀,说不定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茶博士正感叹,却发现眼前哪里还有人在呀?
欸?人呢?
他卧床不起,他病了,他卧床不起了,病了……
喜鹊满脑子回荡的都是这两句,脚下自有意识地往总教头军府奔去,可是当终於来到军府对面街口的老槐树底下,她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了。
紧紧盯着那熟悉的铸铁玄黑大门,她忍不住泪眼模糊。
就算知道他病了,就算心焦如焚,那又怎样呢?她还能怎样呢?
再半个月后,她不是回返天上,就是魂飞魄散,如今再出现他面前纠纠缠缠,不过是将痛苦延长罢了。
可是不管理智如何鞭笞,她的双脚还是犹如钉在了地上,赶都赶不走。
她痴痴看着总教头军府那扇紧闭的大门,看着那两名虎背熊腰的御林禁卫军,心下翻腾不已的都是「我想见他、我要见他」的冲动。
就算不能见,可'可她总该可以问问那两名御林禁卫军,打探看看他现在病有没有好些了,有没有寻个好大夫医治,药有没有按时服用……
心念激荡之下,她抬脚就要跨出,可一想到她日前殿上拒婚,害得他们的头儿打击之下卧病不起,十万御林禁卫军恐怕都恨不得砍了她了事,好替自己的头儿出气,他们若是见了她,怎么还会跟她说他的消息呢?
她黯然地再度躲在槐树后,眼圈儿又红了。
可,她多想再见他一面,她想告诉他,她会拒婚并不是他不够好,而是他太好了,好到就算对她不是男女之情,可那些温柔,点点滴滴,都是她这七世以来最真实的幸福。
不能嫁给他,全都是她的问题。
喜鹊几欲冲动地想上门求见,可是理智和情感不断在脑中争战不休,她迷茫失措,完全不知该如何做才是对的。
她就这样在老槐树下整整站了一个下午。
直到黄昏夕阳霞光染红了大半个天空,她幽幽低叹了一口气,失魂落魄地转身就想走。
可是突然传来马蹄声响,她回过头去,心瞬间痛缩成了一团!
茶博士不是说他大受打击卧病不起吗?那现在这一幕又算什么?
范雷霆,一身剽悍英气,没有半点病容,身着玄黑镶红军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怀里偎着的是楚楚可怜的……相府千金?!
她呆呆地看着他拥着佳人,策马停在总教头军府大门前,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抱扶着佳人,温柔得像是怕弄疼了人家,就这样要进门——
那一声痛苦心碎的低微呜咽是从哪儿传来的?喜鹊恍恍惚惚间,这才发现原来是从自己紧咬住的牙关里偷偷逸出的。
够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定是他气她当殿拒婚损了他的面子,所以记恨在心,干脆放出自己卧病不起的风声,免得她又来纠缠他……坏了他和相府千金的好事!
胸口像是快碎了,剧痛得她颤抖了起来,小手紧紧揪住左胸处的衣襟,试图阻止有什么自里头哗啦啦地流淌出来。
喜鹊转身就跑,模糊的意识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要离开这儿,她要远远地离开这儿,她——
下一瞬间,她被用力地拥进了一个温暖宽大的胸膛里!
「你想跑哪去?」
她浑身一震,泪水几乎溃堤而出。
「为什么要跑?」范雷霆紧紧地箍拥着她的腰,彷佛怕稍稍松开一些,她又会立刻消失在他眼前。「爷在问你话,为什么见了爷要跑?」
◆ 第一章
「在很久很久以前……」
大茶馆里头那个白发苍苍的茶博士嘴才一开,所有客人霎时精神抖擞,全来劲儿了。
「话说天上有个天外天,天外天里有座无上殿,无上殿内有金銮,金銮宝座上坐着的便是玉皇大帝真君也。」茶博士俐落地一甩扇子,朝天一比,继续道:「这玉帝和王母娘娘虽是天界无上仙人,却是伉俪情深,令人艳羡,膝下诞有皇子公主十数名,皇子们或高大英伟或俊美潇洒,公主们由一排行至七,有的温柔婉约,有的清丽动人,却个个均是才德兼备、慈悲无双……」
「瞧你这茶博士说得恁般活灵活现,好似亲眼见了不是?」有客人忍不住笑了。
一记闪电眼瞪得客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茶博士才收回目光,满眼笑意。「来来来,正所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旁的不提,咱们今儿宣古扬善的故事正角儿,当当!正是那位名声响亮的织女公主。」
昨儿茶博士说的是热血沸腾、神魔大乱斗的「封神榜」,不想今儿风格一转,还能说起那缠绵悱恻、可歌可泣的「牛郎织女传奇」,惹得众人不禁欢呼鼓噪了起来。
「快快快!小虎子,快去叫你娘来听牛郎织女的故事,她可爱听了呢!」九桌的老妇人一拍小孙子的头,兴奋地催促道。
「唔,好……」小虎子嘴里含着糖块儿,满脸黏呼呼的就这么得令去了。
等小虎子迈着小短腿穿街走户地把自家老娘唤来听「七夕传奇」之时,里头都已经说完一大段了。
但见大厅里跷着腿摇着扇子搧风的茶博士,说到了精采处,不忘停下来环顾那一张张听得入迷、殷切等待的脸庞,还故意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待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后,这才继续往下说。
「玉帝龙颜大怒,说道一声:『要是赦免了你们,这天条规矩何在?』话声方落,织女泪如雨下,身畔夫君牛郎紧紧拥着她,满脸情深坚定不移,噙着泪大喊一声:『我甘愿领罚,魂飞魄散也心甘情愿,只求玉帝饶了织女!』」
甫到的妇人还顾不得喘,拉过小虎子蹭了角落边坐下,听见这话已是心上一酸,席间更隐约传来有人吸鼻子啜泣声。
四周人人揪心难当,有个老婆子红着眼眶,不禁喃喃念了声佛,「阿弥陀佛,可怜了这对痴心的小儿女了……」
「唉,可不是嘛!」茶博士长吁短叹的,摇了摇头。「想这玉帝心也是肉做的啊,眼见牛郎待织女这般深情,岂能不动容?可天规在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只得心那么一横,开了金口:『牛郎、织女听着!罚你们二人从今尔后,天各一方两两相望,只可人间一年七夕一会……』」
「呜呜呜……莫怪这七夕总是落下一阵绵绵细雨,想是织女哭了。」五号桌客人浑忘自己是个大男人,感动得鼻子都红了。
「玉帝罚完了这对小夫妻,陡然想起,哼!要论认真追究起来,牛郎和织女私奔,都是那多嘴多舌的信鸟喜鹊主的谋、闯的祸,还有那一干从犯,忠牛、天兵、天将,个个都跑不了!」茶博士手中扇子一敲桌面,状似怒不可遏。「玉帝神目一扫,见那喜鹊早吓得伏倒在地告罪求饶,忠牛沉默不能开口,只是垂首认错,还有一向深受器重的天兵与天将,双膝铁石般重重落地的模样……」
「哎哟,万万可不能罚重了,他们也是心疼那对小夫妻呀!」小虎子的娘脱口而出。
「是啊是啊,就是说嘛!」众人七嘴八舌,点头称是。
「玉帝的尊严脸面都被这四个不成材的东西给扫了,岂能善罢甘休?」茶博士叹了一口气,「登时颁下御令:『来呀,立刻将喜鹊、忠牛、天兵、天将打下凡尘历劫去,未能将功赎罪、未到刑满,不得回天!』」
「这可太惨啦……」
「唉,谁让他们私自叫唆人家小夫妻私奔呢?玉帝这么判法,也实属应该呀!」
「他们不也是为了成全这桩千古美事吗?」
「说得对!爱情是无罪的!」
大厅内众人议论不绝,有的同情,有的赞成,可更多的是为那四名热心实意的首脑从犯打抱不平。
在茶馆二楼雅座里,有一名身材娇小丰润,发黑如云,可爱小圆脸、圆圆眼的红裳俏媒婆在椅子上如坐针毡,已经憋了很久很久了。
招……谁惹谁……她这又是招谁惹谁啦?!
想她今儿好不容易才哄诱──其实是拐骗──一对青年男女前来相亲,可两人才一坐下来,茶都还未喝上一口,连相互打量抛媚眼的时间也无,一楼厅里那坏人好事的茶博士就开始讲古论今。
搞得两个主角尽顾趴在栏杆上听得津津有味,谁理她这个红娘媒婆还巴巴儿地坐在这里,准备好的双方姓名身家背景兴趣嗜好等等,全卡在喉头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九十一……我的第九十一对啊啊啊……」她趴倒在桌上,不住哀号,只差没口吐白沫。
都已经过了六世……整整六世……
这一世是她的第七世,要是在这一世还未能集满一百对良缘佳偶,她这辈子──不对,是下辈子、下下辈子、再下下辈子的每一辈子,都回不了天庭啦!
是的,没错,好死不死的,她正是一楼大厅那茶博士口中古记儿主角之一的──喜鹊。
※※※
喜鹊没精打彩地走出大茶馆,掖在腰间那条象征媒婆的红手绢,随着她沉重的步伐也有气无力地微晃着。
为什么说亲道媒变得越来越难了呀?
虽然一开始难过被打入浊世,可喜鹊初到人间的当儿,依然满怀雄心壮志。
她谁呀?她可是吃了太上老君金丹──其实是药渣──的信鸟喜鹊耶!
虽然说是误打误撞误食药渣,可那神奇功效却让她原本钝钝的脑子和心眼长得越发齐全,连带口舌都益发灵巧了,所以要将功赎罪,在人间牵成一百对佳偶的任务,定是小菜一碟。
没准儿还毋须三年五载,她就已将功抵过,堂堂正正踩进南天门了。
可万万没想到,第一世她才说成二十对的姻缘,后来就翻脸了十九对半,剩下的半对江湖儿女,还是看在她因为扑身上前阻止他们刀剑相向,被生生捅了一刀一剑,半死不活的份上,答应了她「临终前」的恳求──
拜托你们……再相处看看嘛……我真的不能业绩挂蛋地撒手人寰,我会死不瞑目的啊……
◆ 第二章
看在她因劝架而亡的「面子」上,那对江湖儿女果然凭着一句义气,没有和离。
但是喜鹊的第一世,以惨烈收场。
接下来的几世,已不敢再小瞧凡人智慧的喜鹊战战兢兢,饭不敢多吃,话倒是多说了好几大箩筐,总算在第六世结束前,牵成了五十对良缘佳偶。
而这一世,也就是第七世,打从出生以来就能量惊人,才刚呱呱落地就懂得小小左手牵住爹、小小右手握住娘,把一对原本吵翻了天的夫妻拿捏得心都软了,自此破镜重圆,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接下来更是一鼓作气,从还没开始会讲话起就四处作媒,自邻家大哥哥到村家大姊姊,只要一对上她甜甜的小嘴和弯弯的笑眼,原本只有三成意愿也成了十分愿意。
所以这第七世她可谓实力满满,不到十七岁便成就了四十对佳偶,现在就只等完成最后十对夫妻的金玉良缘,便可功德圆满,不日飞昇,回返天庭覆命。
可、是──她就知道不能那么快放松戒备。
光是去年底到今年初,她这十对怎么配就是配不对盘,不是相看两厌的,就是郎有情妹无意,要是有情有义的,偏偏就遇到棒打鸳鸯两分飞!这这这……这都是怎么了?难道玉帝大人气还未消,故意折腾得她团团转不成?
想起昨晚睡大觉时做的梦,她的心情就更沉重了。
她梦见了土地爷爷抚着胡须,摇头晃脑唉声叹气地对她说──
「小喜鹊啊,玉帝发令下来,说祂老人家已经忍了你很久了,眼看忠牛和天兵天将都已经有型有款、有模有样了,光是叫你作个一百对的媒,还在这儿一辈子又一辈子的瞎混。玉帝发话了,今年若是过了七夕,你还未能集满这一百对良缘佳偶,就罪罚你魂飞魄散、三界之内无可容身。唉,你、你就多保重吧!」
一想起土地爷爷代传的那番旨意内容,她浑身掠过了阵阵冷颤,脊梁骨都凉透了。
魂飞魄散、三界之内无可容身……有没有这么惨啊?
这明摆着就是柿子拣软的捏,不对,简直是欺压忠良……可仔细想想,犯错受罚也属天公地道──
私奔事件的的确确就是她教唆的呀!
本已借了熊心豹子胆怒上心头起的喜鹊,又立刻被一盆理智冷水浇清醒了,恢复愁眉苦脸的垂头丧气样。
「不过在这儿哭爹喊娘又能抵什么用?」她抬头挺胸,脸上绽放战斗光芒,紧握拳头。「缅怀过去不如放眼未来,对!是时候开发新对象了,最后十对,最后十对,我来啦!」
就在此时,像是嫌她还不够倒楣落难似的,头顶上方蓦然轰隆隆响起了一记落雷怒吼──
「媒──婆──子!」
一颗心直直沉了下去,喜鹊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霎时全消失无踪,连头也不敢抬,不争气的膝盖自动打起了摆子,脑门儿更是突突痛了起来。
就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就只有一个人──
范雷霆!
头衔:皇城十万御林禁卫军总教头。
年庚:恰满三十。
外表:高大威猛,粗犷阳刚。
长处:武功盖世,一手愤雷刀法出神入化,无人能敌。
嗜好:忠君报国,保卫皇城。
身家:金满盆银满钵。
备注:手握兵马重权,同时是皇城范门十八代单传唯一嫡子。
对像:是女的,好用就好。
目标:为子嗣单薄的范家开枝散叶,六男六女为好。
姑且不论前头几项,光是看后面两项要求,喜鹊第一个浮上脑海的念头就是:总教头大人,小的帮您配只母猪可好?
不过这种掉脑袋的话,她自然是不敢畅然抒怀的。
吞了口口水,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已是满面堆欢,樱桃小嘴往上弯。
「哟!什么风把公务繁忙的禁卫军总教头吹来啦?」膝盖稳住……稳住,别抖啊!
「你,在耍我吗?」一双蹙得紧紧的浓眉和愤怒目光直直逼得她老近,几乎与她鼻尖对鼻尖。
对上那沉沉压迫震慑感惊人的脸庞和灼热气息,喜鹊本能的屏住呼吸,如果可以的话,还真希望心脏可以暂时喊停一下,免得跳得太大声给他听见,又该惹得他越发怒火冲天了。
「耍你?大人啊!冤枉啊!小的纵有一百颗熊胆也不敢耍总教头大人你啊!」虽然尚且分不清青红皂白,不过冤还是先喊了再说。
范雷霆勉强自己弯下腰来,直视着这名个头仅有自己胸口高的小媒婆,古铜色大手紧握,微微发出筋动骨震的喀喀声。
他像是在忍,并且强迫自己不要一把捏断她该死的小脖子!
喜鹊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冤?」他突然笑了。
喜鹊脚底板突然间寒气直直往上冒,她尝试着回了一个颤抖的微笑。
「给你条活路,回答爷一个问题。」他一双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幽深得极为不祥。
「大、大人请问。」她吞吞口水。
「今天,本该是什么日子?」
今天?
喜鹊一愣,疑惑地回道:「今天是十五,月圆,宜建灶上梁出行嫁娶……咦?范大人,今儿不是你娶新媳妇儿的大好吉日吗?瞧你这一身喜袍,不在府中迎接新娘子喜轿,倒跑来这儿做什么?」
「是啊,爷不在府中迎接新娘喜轿,倒跑来这儿做甚?」他的语气很淡很淡,却听得她又是一阵心惊。
「难、难不成……」她倒抽了一口凉气,难得有张嘴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嗯?」范雷霆森森然哼了一声,像是相询,更像是等着看她拿石头砸自己的脚。
「新娘子『又』逃婚了?」她脸色发青,眼前阵阵发黑。
「好一个『又』字。」他盯着她,冷笑。
「我的玉帝大人啊!」她都快晕死过去了,忽地心念一动,突然一把揪住他胸前衣襟,瞪大眼睛,气急败坏地吼道:「所以你亲又结不成了对不对?对不对?第九十对,你是我的第九十对啊,我好不容易才办完第九十对──」
她不要再从九字头变回八字头啊啊啊!
范雷霆万万没想到这个矮不隆咚的小女人竟敢当街揪住他不放,非但一双雪白得像馒头的小手紧抓着他的衣衫,连胸前两团柔软圆润的……也紧贴在他胸膛下方处,霎时,有股软热幽香隔着薄薄春衣透肤而来。
他尚且来不及感觉到浑身冒出的燥热感是什么,一个擒拿手就将娇小的她翻转身子压制住了。
「啊啊啊……」喜鹊被反扭的胳臂险险断掉,痛得豆大泪珠直冒,惨叫连连。「痛痛痛!」
他一惊,闪电般松开了对她的禁箍,心下掠过了一丝懊恼。
他范雷霆这辈子杀敌制夷绝不手软,可从不打女人的。
没料今日却对个头还不及自己肩头的小女子动上了手,虽只是轻轻一记擒拿,可她通身上下软嫩得像枚包子似的,又怎生受得了他习武之人的粗手大脚?
「对──」他僵硬尴尬地开口。
原本硬着头皮想道歉,可抬眼见到她哀怨地揉着胳臂,嘴里还兀自气愤地念念有词,什么「到底有没有诚意成亲啊?」、「老娘多年信誉都毁在你手里」、「还让不让人活了」……范雷霆心底那丝愧疚感霎时一扫而空。
究竟是谁令他堂堂十万御林禁卫军总教头的颜面一次又一次尽扫落地的?
他浓眉倒竖,粗犷脸庞又是一沉。
喜鹊嘴里原还念念叨叨着,眼角余光一瞄见那黑得像锅底的盛怒脸色,刹那间吓得话全吞回了肚子里。
糟了!她小命休矣!
◆ 第三章
偌大的总教头军府中,门楣梁柱犹张灯结彩喜洋洋,四下却静悄悄得鸦雀无声,所有前来道贺的文武百官早识趣地摸摸鼻子溜了,颇有「理当如此,见怪不怪」的经验,周遭大院屋邸园子里,剩下数十名原该雄赳赳气昂昂,如今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护卫在站岗。
「今日,必须给爷一个交代!」
范雷霆面无表情,眸含杀气,双手抱臂稳稳坐在她面前。
喜鹊下意识摸了摸发冷的后颈,感觉寒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怕归怕,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本就天经地义,做了七世的媒婆红娘,她这点职业道德还是有的。
「这个这个……」她吸气吐气,忙又挂上甜心小媒婆的谄媚笑脸。「敢问总教头大人,你这次和京城首富周千金的婚事不是早已铁板钉钉,十足真金了吗?怎么临到头,新娘子又、又说不嫁了呢?可否把其中内情说与小的闻知一二,说不定是双方有什么误会了。」
当初周家一听到男方便是那手握重权的十万御林禁卫军范总教头,明明高兴了个险些倒仰,忙不叠就点头答应把千金闺女嫁入总教头军府中,就连交换庚帖和三媒六聘时,还满意得多塞了封大红包给她,怎么现在又搞成这步田地?
不问还好,她话一问出口,范雷霆对她露出一抹凛冽如冰的狞笑,一字一顿的问:「你、说、呢?」
喜鹊强抑下打颤的牙关,有些不服气的回道:「总教头真是说笑了,小的心下便是不清楚你的明白,这才不耻下问,大人这么爱卖关子,莫不是故意刁难小的来着?」
他双眸危险地眯了起来,看得她又是一阵心惊肉跳。不管怎样,红口白牙,先解释了再说。
「哪哪哪,大人若是在气怪小的今日没有善尽媒婆之责,自周府一路随行新娘子陪亲到府上拜堂完婚,那大人可就错怪小的了,是周府说他们南方规矩,陪亲的媒人素来是由娘家婶婶当的,要小的今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所以今日缺席婚礼不是小的没有职业道德,请大人明鉴。」
「听来像是冤枉你了。」
「本来就是。」她嘟起小嘴,小小声的埋怨在瞥见他杀人似的目光时,慌忙咽了回去,可憋了半晌,终究忍不住道:「这有话该说,有错当认,若是小的哪儿冒犯了总教头和您的未婚夫人,您也大人有大量的给小的提个醒儿,小的好认罪忏悔去,帮着把这婚事再给圆了回来,如此一来,岂不比您一直坐在这儿瞪着小的强?」
「好一张刁嘴。」范雷霆放下双臂,指节匀称修长的大手改而搭在座椅扶手上,缓缓敲起了紫檀扶手。
一下、两下、三下……敲得她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奇怪,他身上明明是一袭喜气的新郎袍,可不知怎的,恍惚间喜鹊竟有种错觉,彷似眼前威猛如狮的男人正身着杀气腾腾的寒铁战袍,淩厉幽光的盔甲还反射着点点腥红血色。
她不由大大打了个冷颤,气势瞬间蔫了。「有……有事……好商量……」
「周家千金只捎来一句话。」他黑眸牢牢地盯着她。
「是跟、跟小的有关的吗?」她试图陪笑。
「她说,」范雷霆眼底煞气陡现,声音冷硬到了极点。「妾身弱质蒲柳,恐无福服侍大人,望乞见谅。」
「什么?」她登时满脸雾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满地撇了撇小嘴。「没头没尾的,这周家千金随便讲讲,可又有哪个字跟我喜鹊扯得上干系了?总教头大人千万莫要冤枉好人才好。」
咦?难不成就因为他前两回成亲不遂,所以连带第三回的婚事泡汤也顺便扣到她头上了?
「我命人打听过了。」他眼角微微抽搐,咬牙切齿道:「周府奶娘说,是你今早到府内为周小姐梳发时,说了爷我、我……」
咦?就算再怎么生气,他的脸也用不着红成这样啊?
喜鹊满脸困惑盯着他,自己一天到晚哇啦哇啦说出口的话没有成斤也有上担,一时间还真记不起自个儿说了什么,茫然了半晌后,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周府千金闺房内,她笑咪咪地梳着新娘子一头丰厚黑发,嘴里念叨着:「一梳梳到头,鸳鸯同心到白首;二梳梳到顺,吉祥如意好福分;三梳梳到底,夫妻恩爱日日喜……」待梳完象征十全十美的第十梳,她贴心地说了句:「总教头高大威猛过人,洞房花烛夜新娘子肯定生受不住,可万万得忍着些,待忍过那死去活来的疼,将来便是苦尽甘来了。」
哎呀!
在「事主」面前想起这媒婆专业用语,她小脸蓦地一红,可仔细想来倒也不觉自己说错什么了,於是理直气壮地挺胸道:「我没说错话呀!」
「你!」他顿时气结。
「总教头大人的确高大威猛,想必也天赋异禀、资质过人。」她虽是处子清白之身,好歹也当了七世媒婆,说起这些话来可头头是道。「小的叮嘱新娘子两句,分属应当,大人还要怪我也太过分了。」
范雷霆瞪着她,厚实胸膛狂怒得上下剧烈起伏,真是、真是……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油嘴滑舌、厚颜忘耻、胆大妄言的、的……
「你到底是不是女的?」他气得咆哮。
喜鹊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波涛汹涌的丰满酥胸,还伸手检查了两下。「我是啊!」
那双「邪佞小手」居然还当场摸给他看?!
啪地一声,范雷霆脑中仅存的理智瞬间寸寸折断了。
「你!」他猛然大喝一声,「把手伸出来!」
「什么?」她疑惑满心,却还是不敢不从地乖乖伸手过去。「大人要做什么?」
「伸直。」他黑眸危险地微眯。
喜鹊吞了吞口水,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听话照做。
那个……是要打板子吗?
就在她慌得头皮开始阵阵发麻之时,突然间,两手掌心里突然多出了两枚红通通的面制喜桃。
「手贱是吧,爷就让你摸个够!」他冷冷一笑,「几时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再放手。」
「大人──」她的小嘴微微抖了起来。
见那张圆脸上满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之色,不知怎的,范雷霆登时心绪大好,狂炽沸腾许久的火气也消褪了一大半。
「哼!」他起身抖了抖衣袍,环顾着这悬挂绣球红灯笼的寝房外间,伸手三两下便全数抓了下来扔一旁,然后随意在书案上抽了一本书卷,在她对面的紫檀榻上坐了下来,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起了兵书。
◆ 第四章
喜鹊眼巴巴儿地看着他一副存心跟她耗上了的模样,心底涌现一丝不安。
「那个……」她舔了舔发干的唇瓣,试图陪笑脸。
「想好自己错在哪儿了吗?」他目光落在兵书上,眼抬也不抬一下。
「当然当然,千错万错都是小的的错,是小的嘴贱,搞砸了婚事,冒犯了大人。」她低声下气地赔礼。「请大人再给小的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好不?」
「你压根没弄明白自己错在哪儿,爷又是在气什么。」他冷哼一声,翻过兵书下一页。「再想。」
都认错赔罪了还不行吗?
喜鹊本来也有些上火了,可一想到今日原是他洞房花烛的大喜之日,就因为她多嘴饶舌的缘故,害得新娘子跑了,婚事也黄了。思及此,她心口那一丁点窜出头的火气就全没了。
「是。」她叹了一口气,认分地继续伸臂摊手捧着两颗喜桃受罚。
话说回来,若不是为了婚事,那他到底在气什么呀?
四周一片静悄悄,只听见他时不时翻过书页的声音。
喜鹊双手已经抖得几乎拿不住喜桃了,满头大汗,小脸越来越苦。
突然间,手上的两颗喜桃不见了,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眼花了。
「手放下吧。」一个低沉浑厚又略显无奈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又惊又喜地抬头,望着他有些傻眼了。「总教头大人?」
「姑娘家要自爱些,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范雷霆脸庞闪过一丝奇异的不自在,随即浓眉又蹙了起来,「不过你既承揽了爷的婚事,就得负责到底。」
「一定一定!」喜鹊如释重负地抹了抹汗,小脸仰望着他,笑得好不谄媚灿烂。「大人的婚事包在小的身上,下次一定给您找一个又年轻又漂亮又聪明又可人意的好对象,呵呵呵。」
他的回答只是一声重重的闷哼,显然是没有太大的信心。
※※※
不得不说,凡人还真的没有她想像中的简单。
喜鹊苦恼至极地撑着下巴,望着院子里初开的那一树桃花发大呆。
桌上堆满的都是男方女方花名册,有求亲的,续弦的,还有要纳妾或单纯找张饭票子的,起码百来份,却是东配西配,怎么也搭不上红线。
距离七夕,只剩三个月又十四天。
还有十对……不是,还有十一对未配成佳偶,她就算再乐天滑头爱耍嘴炮,也掩盖不了心底深处那份隐隐袭来的巨大恐惧。
魂飞魄散,三界之内无可容身。
真正的「死掉」会是什么感觉?
她很害怕,因为七世历劫投胎转世以来,她见识到了人间的悲欢离合种种苦楚,每一世的记忆都积累在脑海,偏偏不是生魂死魄就不能讨那碗孟婆汤,於是她只能一直记着、记着。
她也怕这一生再也回不了天庭,再也见不着玉帝大人、王母娘娘、太上老君爷爷,还有她最喜欢的织女公主;就连往常见了嫌冷心冷面的天兵天将,现在也成了她想念的源头之一。
「织女公主,您现在和牛郎过得好吗?」
她心一酸,鼻头不争气地红了。
应该很好……一定很好的……人间一年,天上一日,他们这对痴情小夫妻终於能够永远长相厮守了,又怎能不好?
「若是这样,那也就够啦。」她吸吸鼻子,用袖子抹去眼泪,喃喃自语。「只要织女公主幸福就好了,就算回不去天庭,就算……魂飞魄散,那也是我愿意的。」
以前织女公主待她那么好,得了蟠桃也分她吃,还轻手轻脚地替她梳羽毛,最最难过的时候总捧着她哭,旁徨无依的时候总会问她:「小喜鹊,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
织女公主是她的主,她的天,为了织女公主,哪怕她受再多苦楚磨难都甘心。
「对!」她深吸了一口气,紧握拳头。「现在不是意志消沉的时候,首要解决的天大麻烦,就是非得把那个绝世枣手的总教头『嫁』出去才行!」
当初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在她千方百计拿到了这位手握重兵、身份金贵的范总教头的全权委托婚帖过后不久,这才知道为什么其他媒婆都对她报以同情的眼光了。
唉,总归一句,他大老爷原则多如牛毛,她好不容易万中挑一说来的亲事,屡屡换来他轻蔑冰冷地一撇唇:「这就是你能寻来最好的?」
后来历尽千辛万苦,总算说成了一门他也首肯的亲事,对象是「福家酒庄」的千金。谁晓得新娘子坐轿太紧张,要她这随轿的媒人陪着说说话,喜鹊才兴致勃勃地提起了几桩她准夫君的丰功伟业,什么某年某月某日杀敌无数,又是砍瓜切菜,又是血流成河的,然后就听到新娘子一叠连声尖嚷着:「轿子回头回头,我要回家,我不嫁了!」
范总教头第一次成亲记,宣告完蛋。
第二次喜鹊痛定思痛,谨记血淋淋的教训,在押轿的过程中话不多说一句,只是一个劲儿地笑,直到轿子总算到了总教头军府,气势威猛的总教头大步而来,前来接轿,她这媒人婆屁颠屁颠地掀开了轿帘,正想搀扶新娘子落轿,怎知轿帘一开──
新娘子许是晕轿,早不知几时口吐白沫昏了过去,霞帔上还沾了呕出的秽物,狼狈得不堪入目。
喜鹊笑脸霎时僵住,急中生智,忙小脸堆欢地挤出了一句:「这新娘子提前害喜,想是入门不久就能帮总教头添子添丁添福气罗,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四周陷入一片尴尬的静默,所有人都瞪着她。
喜鹊还没反应过来,新娘子好死不死悠悠转醒过来,闻言登时哇地嚎啕痛哭了起来。
一阵兵荒马乱后,羞愤欲死的绸缎大王千金又坐了回头轿,含恨而归。
那次,她慌张焦急地对自始至终冷冷盯着自己的范雷霆解释,自个儿话里的原意不是咒他戴绿帽、当乌龟的。
范雷霆脸色铁青,最后只丢下四个字:好自为之。
意思就是──下回自己给爷看着办!
结果……
「真是成也这张嘴,败也这张嘴。」喜鹊越是细想越是悲摧。「俺着实命好苦哇……」
◆ 第五章
御林禁卫军校练场。
身为戍守帝王及皇城安危的御林禁卫军,武艺高强忠心耿耿乃首要配备,冷静的脑袋和矫健的体格更是众军种里最一等一的。
这十万名响当当的好汉子好男儿,以命相投、誓死守护的是当今帝君清皇,而最最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却是他们的头儿范雷霆。
只要头儿一句话,上天入地,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不过今天在校练场上,在十万御林禁卫军中又属最精良、最剽悍的这支千人虎军,却是个个如临大敌,铁铸一般的膝盖不自禁颤抖了起来。
他们畏惧的目光全都投向同一个方向——
身着黑衣滚红边御林禁卫总教头军服,看起来高大伟岸又凶猛的范雷霆。
他们的头儿,今日脸色比往常更为铁青、铁青、铁青……
听说昨天头儿的婚事又告吹了,大伙今儿皮可得绷紧一点,免得待会一不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长长地、压迫感浓重的窒息气氛里,突然——
「死了人吗?」
啊?
众人一凛,不约而同地望向头儿。
浑身透着慑人寒意的范雷霆身边,有一左一右贴身护卫,也是他麾下的副统领——寒兵和铁戢,听见头儿冷冷问出的话时,不禁抑下一声憋住的轻咳。他迅速抛去了一眼杀气。这两个家伙是在忍笑吗?
寒兵和铁戢收到头儿那记淩厉眼刀,连忙收神敛眉,腰杆子挺得笔直。
「没死人,」他冷哼一声,「就统统给爷收掉那副如丧考妣的蠢相!」
「是!头儿。」众人轰然应道,个个都是赤胆忠肝、唯天可表的热血款。
范雷霆目光如炬,铁臂环胸。「虎军听令。」
「虎军在!」众将士应声如雷。
「蛙跳五百圈,」他微挑浓眉,「现在。」
不……
众将士险些哀号出声,可情知军令如山,头儿的话比圣旨还恐怖,二话不说立刻分成三大行列,一前一中一后开始蹲下来蛙跳,心中不忘暗暗祈祷——希望跳完五百圈后,头儿气就会消了吧?
寒兵和铁戢则是绷紧了神经,一动也不动地侍立在范雷霆两侧,生怕呼吸稍稍大了点,就会惹来头儿的注意。
「皇城东、西、南、北门岗哨今日起两个时辰换防一次,口令也换掉。」范雷霆收回盯视全场的目光,「一个月后礼亲王自藩地回朝面圣,这一个月内,不论日夜,命縻军和鹗军不定时演练攻防,我要皇城内外针插不入、水拨不进!」
「是!」寒兵和铁戢慨然应道。
他点点头,高大身躯沐浴在炽热阳光下,那双黑眸却是越发深幽不见底。
就在此时,皇上身边心腹黄公公远远就哈腰而来,一走近他跟前五步,便笑吟吟地行了个礼。「给范大人请安。」
「黄公公客气了。」
「奴才奉皇上口谕,请大人前往御书房。」黄公公笑咪咪开口,低声提示了一句??「皇上心疼大人昨儿又受委屈了。」
范雷霆浓眉微蹙,「有劳公公提醒。」
继上次问他是绸缎千金美还是酒庄小姐娇之后,这次皇上又想打听什么?
入夜,京师华灯初上,散发出晕黄色光芒的灯笼挂满了一条街又一条街。
一个高大身形骑着骏马出了宫门,马蹄声不疾不徐,清脆响泻在石板子大路上。
一向随侍在侧的寒兵和铁戢被范雷霆打发回去了,他懒得看他俩那一脸想安慰却欲言又止的呆样,扭捏得跟娘儿们似的,简直不像是他范雷霆的属下。
他知道他们想说什么,可越想就越别气。
不过就是桩婚事,竟能搞得这么鸡飞狗跳的不得安生,总归一句,都是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媒婆子惹出来的。
锐利眸光蓦地瞥见了一个娇小的熟悉身影,他勒住了马,脸色莫测高深地盯着那坐在总教头军府大门口的小女人。
喜鹊一见着他回来了,立刻满脸堆欢。「总教头,您回来啦!」
啧!还真是说人人到。
范雷霆视而不见地绕过她,眼皮子连抬也未抬一下,矫健俐落跃下马来,对着两名戍守大门、朝自己恭敬行礼的护卫淡淡交代了一句:「帮行雷多添些黄豆子马料。」
「是,头儿。」一名护卫接过缰绳。
「今日府中可有旁事?」他大步就跨进敞开的大门。
另一名护卫立刻禀道:「回头儿的话,府中无事……呃,若说有,就是喜姑娘求见。」
「喜姑娘?」对这陌生称谓,他微微诧然。
「就是小的我呀!」喜鹊在三个高耸挺拔得跟柱子没两样的大男人中,娇小身段全然没有一丁点存在感,好不容易觑着了个空子钻了进来,对着他甜甜地笑。
「媒婆子就媒婆子,混充什么喜姑娘。」他的目光总算落到她身上,「换了名就当能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吗?」
谢天谢地,他总算肯同她说话了。
喜鹊松了口气,赶忙把握住这难得的好机会。「小的今儿就是来履行承诺,负责到底,将功赎罪的!」
「这么快?」他闷哼一声,摆明不信。
「真的!真的!」她怕他不听完话就抬脚走人,斗胆地揪住他的衣角,粉嫩圆脸上满是热切祈盼。「小的彻彻底底反省了一天一夜,深觉总教头大人对小的是恩重如山,小的若未能帮大人觅得一门金玉良缘的好亲事,许您一个好终身,那小的怎么对得起大人的殷殷期许,又有何颜面当得起『京师首席红娘』一职呢?」
首席红娘?自封的吧?亏她还真敢讲。
范雷霆直盯着她,不发一语,却也没挥袖就走。
「所以小的为大人量身打造了一个保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专属黄金方案。」她兴奋得双眼放光,小脸泛红。「就从明儿开始,由小的负责当您的贴身长随,自您早上睁眼起床至夜晚上床睡觉的这段活动时间里,贴身随行记录您的食衣住行兴趣嗜好习惯种种,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投其所好,如此一来,小的肯定能真正帮大人选中个百分百符合您所有条件的贤妻良配……如何?」四周一片安静,连在一旁偷看热闹的护卫都忍不住掉了下巴。
这这这……这喜姑娘未免也太胆大妄为了,竟敢要求贴身随侍在头儿身侧?难道她不知道光是这总教头军府之中,连只苍蝇也是公的吗?
「说完了?」范雷霆淡淡开口。
「呃,差不多。」她眨了眨眼,奇怪,他不是应该要大受感动吗?
「你脑袋瓜里到底装些什么东西?牛粪吗?」他讽刺地问。
「大人此言差矣,小的又不属牛。」她不悦地撇撇嘴。忠牛那家伙才有牛粪呢,她若有也是鸟粪才对……
呸呸呸,谁脑袋装大便啊?:
「脑袋空空,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爷还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居然答应你全权处置爷的婚事。」他说得咬牙切齿,显然也是极为悔恨当初的一时不察。
「大、人!」她也有些火了,两手叉腰,仰起头瞪着他道:「你可以嫌我喜鹊个儿不够高,嘴巴不够甜,生得不够漂亮,就是不能侮辱我不聪明??」
「你聪明?你哪儿聪明了?」范雷霆上下打量她,目光掩不住满满的嫌恶。「口口声声小的小的,还想做爷的长随,爷怀疑你根本就是以男充女,出来骗吃骗喝的——」
他底下的话在下一瞬间全消失了。
「要不你检查啊!」因为喜鹊一时气疯了,想也不想抓起他的手就贴在自己胸口上,还怒冲冲地挺身向前,逼迫他亲自感觉掌下触手柔软的诱人浑圆,「我是男的还是女的?」
一旁的护卫睁圆了眼睛,倒抽了口气。
范雷霆脑中一片空白,下一瞬,脑门轰地炸开了硝烟滚滚的灼热震惊感。
掌心之下,沉沉托着的是满盈丰润……震愕的思绪还未反应过来时,他的手指已自有意识地骚动,衡量似地微微探索、摩挲了起来。
好软,纵然隔着春衫也能感觉到凝脂般细滑丰美,指尖不经意碰触到了某个倏然挺立起的小豆,他下腹蓦然涌现一股灼热,所有此时此刻最不该有的男性反应全体凶猛涌现!
「是……女的。」他喉音低沉压抑嘶哑。
「看吧!」喜鹊本想得意洋洋地反斥,可怒火消退后理智陡现,忽尔察觉到自己身子怎么莫名酥麻得发烫,尤其被他大掌贴抚着的胸口,竟阵阵又痒又热了起来。
咦?
「啊啊啊——」她顺着他的手低头一看,登时尖叫得花容失色。
范雷霆震惊得急急缩回手,彷佛烫着了般,古铜脸庞霎时尴尬得红透了。「失、失礼了!」
那名护卫早八百年见机不对,识相地溜了,要不亲眼见了头儿对人家姑娘家「这个那个」,哪还有命留啊?
偌大的总教头军府门口,只剩下一个脸红如枣的大男人和一个背过身去发抖的小女人,夜晚春凉里透着令人脸红心跳又羞窘欲昏的暧昧氛围。
紧紧揪衣护胸的喜鹊欲哭无泪,半晌后,身后响起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爷每日起早贪黑,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她一呆,顾不得羞愧懊恼发脾气,急急转过头来。「大人是答应了?你真答应了?」
见她脸上不可思议的欢然惊喜,他心下一揪,有丝陌生的歉疚感悄悄上了胸口。
说到底,不都是为了他的婚事张罗奔波吗?
一个身量还不到他肩头的小人儿,恁是油嘴滑舌的厉害,可仔细一看,她小脸稚气犹存,肌肤赛雪,像是个才抽芽长大不久的小姑娘。
和一个小姑娘强耗着争意气,他好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越想深处去,范雷霆越觉尴尬不安,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明早在家候着,爷命人去接你。」
「谢大人成全!」喜鹊高兴得一双晶莹圆眼闪闪发光,「嘻嘻嘻!」
「咳,晚了误爷进宫的时辰,自己看着办。」他瞪了她一眼。
「大人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小的省得。」
范雷霆黑眸微眯,突又想起一事。「记着打扮成小厮。」
她才想问,眼珠骨碌碌一转,登时了然。「是,小的遵命。」
总教头大人身为皇城御林禁卫军首领,自然日日都得进宫当差,她若是一身姑娘家打扮,跟着进宫有违禁令的。
不过她一个平民老百姓,就这样一身布衣大剌剌进皇宫不要紧吗?
「爷自会向皇上先禀一声。」像是看出她的疑惑,他哼道。
「大人真了不起,怎么知道小的在想什么?」她满眼崇拜之色。
「咳。」颧骨上微微红晕褪去,范雷霆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天晚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要紧、不要紧,小的走惯了夜路,自个儿回去就成。」她笑嘻嘻地道,心情大好。「大人早点歇息啊,小的明儿就来伺候您。」
见她兴高采烈,蹦蹦跳跳地就往街上走去,他不自觉皱紧一双浓眉。
喜鹊简直乐坏了,没想到这难搞的总教头竟然答允了她的计划,正所谓好的开始便是成功的一半,说不定不到十天半个月就能来个「货物出清」,岂不妙哉?
那「七夕一过,魂飞魄散」的威胁感好似也离她越来越遥远了。
喜鹊一路快乐得不得了,全然没有察觉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远远地跟在她后头,直到见她哼着小曲儿进了「万年红娘居」里,反手掩门上了闩,这才放心掉头往回走。
「就她那豆点儿大心眼,还好意思自封京师首席红娘?」范雷霆咕哝。
云散去,十六的月亮终於露脸,悄悄地铺就得满大街上淡淡银光……
第二日一大清早,天才蒙蒙亮,一身小厮童子打扮的喜鹊一本正经地站在他房门口,手里捧着铜水盆,等待大人传唤。
媒人做到这么服务到府的,古往今来,她也算是第一人了。
门呀地一声开了,她立刻举起手中的铜水盆,恭敬道:「大人请用。」
「你这是让爷洗还是让爷喝的?」范雷霆低头看着她,一大早脸就很臭。
敢情是起床气来着?
真不可爱。
她的笑脸僵了一瞬,随即能屈能伸地跟在他屁股后头跨了进去,「大人昨晚睡得可饱?要不要先洗把脸、用青盐漱漱?府上的燕管家说大人早上惯喝小米粥配馒头,小的马上帮您端去?」
「吵死了。」他阴沉着脸抓过屏风上的玄色劲袍套上,再将特制的银链软剑束腰成带,浓密长发尚未梳束。
「这由小的来吧。」一个清脆的甜声在他背后响起。
喜鹊本来看傻了眼,见他动作俐落熟练,想是平常皆亲力亲为,从不唤人伺候的,可是她好歹也是他的贴身小厮,主子什么都做完了,她还贴身个鬼啊?
她另一番暗存的心思却是——若是服务得不好,让范雷霆觉得她的存在压根可有可无,把她给撵出府怎么办?
范雷霆倒没有她这么多迂回念头,只是因她突如其来的要求,微愣了一下。
「大人,你可以先坐下来吗?」她拿着梳子和玄色发带,脸色有一丝为难。「你太高了,小的攀构不上。」
他皱起眉,可见她那眼巴巴望着他的小圆脸,心一软,这才直板板地坐了下来。
「随意绑绑,别给爷弄成娘娘腔的。」他凶蛮地警告她一声。
「知道了。」她脸色有些异样,最终还是没憋住。「总教头大人,小的不敢夸自个儿本就生了颗七巧玲珑心,可也不是那等没眼色的,像大人这么高大威猛、雄壮昂藏的款儿,就算梳了飞燕髻、穿了石榴裙往那大街上一摆,也没人会说您不是男人的呀!」
范雷霆险些呛到,浓眉倒竖地回头怒瞪她。「你这是说爷像人妖?」
喜鹊瑟缩了下,赶紧笑得娇甜又谄媚。「哪儿的话呢?小的是夸大人浑身上下阳刚伟岸得十足十,任谁瞧见了都会竖起大拇指赞声『是条真汉子!』」
「闭嘴!梳头。」他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忍不住将她按在腿上狼狠痛打一顿屁股。
明明字字句句像是赞美,可由她的小嘴里说出来,就怎么听怎么别扭恼人。
喜鹊见他脸色铁青,虽不知自个儿又哪儿出错,还是战战兢兢地专心梳头,窍窍小手轻柔地穿过他乌黑长发之间,细细梳顺了,然后凭记忆中平素他的模样,将左右两侧的发丝束到脑后,以玄色发带系紧了。
「好啦,大功告成。」看着铜镜里的男性粗犷阳刚脸庞,不知怎的,她心底微微荡漾、浮动了一下。
认真瞧来,范总教头真的很好看,不是那等翩翩风采的俊美迷人样,可通身上下满盈的男子气概,却是更加强烈得令人心跳加快。
她吞了口口水,突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这是怎么了?她早上起床明明灌了三大碗豆浆才出门的呀,现下口渴个什么劲儿?
「你为什么冲着爷流口水?」他狐疑地盯着她。
「流口水?没啊,小的只觉口干……」她话说到一半,连忙咽了回去,慌忙用袖子抹了抹嘴边。「没事,小的自小恍神就会流口水,老毛病、老毛病。」
「什么怪癖?」他瞪了她一眼。
进宫点卯的时辰快到了,范雷霆没那等空闲心思去搞清楚这媒婆子脑袋瓜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草料,自顾梳洗完后大步往外走去。
喜鹊腿短走不快,赶紧小跑步跟上。
◆ 第六章
虽然身为手掌皇城十万御林禁卫军权的大人物,范雷霆私下却极为低调,出入不坐轿不乘车,总是自行策马来去,至多是左右两名护卫随行。
可是今日却别有不同,高大身影后方,多了个骑着牡马的瘦小童子。那童子便是女扮男装成小厮的喜鹊,为了不露痕迹,她甚至用布条将丰满双乳捆了个严严实实。唉,姑娘家太有料,也是件苦事啊!
幸亏范雷霆临出门前,命人在府中寻了匹性情最温驯的牡马给她,否则依她这三脚猫的骑术,恐怕沿途都得在上马、摔马、上马又摔马……当中度过了。
寒兵和铁歌虽然一早便得了头儿的命令,可仍旧时不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暗暗打量这名媒婆。
若非事有蹊跷,就是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头儿那钢浇铁铸的性子,怎么会容许一个女人「随侍在侧」?
看来咱们得替头儿多盯着点。寒兵瞥了铁戢一眼,同生共死数载,早已默契十足。
嗯……铁戢锐利眸光微闪。
喜鹊恰巧伸手抓有些发痒的背,偶一回头,瞄着了两名气势轩昂却冰冷危险的护卫。
哟!看来雷霆大人身边极品不少,尽是好货。
一个身长玉立,笑意如淩厉剑光,一个却是黝黑寡言,冷眼沉稳如泰山。
她媒人的职业本能瞬间冒了出来,对着他俩乐不可支地咧嘴笑了起来。
看在寒兵和铁戢眼底,均是心下一惊,有些寒毛直立了起来。
这小媒婆子,怎么盯着男人看得活似想剥掉人衣衫?
他们三人之间的一切异状,又怎能逃出范雷霆如炬目光。
他不动声色,只是微松缰绳缓下马速,冷冷地道:「喜子!」
「什么?」喜鹊目光茫然地四下张望,这才知道范雷霆是在叫自己。「哦,喜子在。」
「口水抆干净!」他眯起眼,警告地横了这个厚颜的小女人一记。「再让爷瞧见你对着旁人流口水,爷灭了你!」
她打了个机伶,想张口辩解几句,却被他森冷目光瞪得全跑光光,缩了缩脖子,只得闷应道:「小的遵命。」
寒兵和铁戢二人不由交换了一个惊骇的目光。
头儿这是……在吃醋吗?
「还有你们两个!」范雷霆虎眸扫来,两人陡然一震。「闲得发慌了吗?」
寒兵和铁歌头摇得跟博浪鼓没两样。
「待会入宫,蛙跳一千。」
「是。」
见两名极品护卫脸色惨白,冷汗直流的表情,喜鹊虽不十分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想帮着说两句话。
「咳——」
「你也想陪他俩受罚?」他冷冷问。
「嗓子痒,嗓子痒。」她吓得立刻见风转舵,煞有介事咳了两声。「咳咳.」
真是没义气……
寒兵和铁戢以一种看屎壳螂的鄙夷眼神横了她一眼。
小命在前,义气闪边,抱歉啦!
她对着他俩无奈的摊摊手,耸了耸肩。
不知怎的,看着他们三个默契一流的「眉来眼去」,范雷霆脸色更黑了。
接下来气氛一路紧绷到皇城侧门,终於「逃出生天」的寒兵和铁戢迫不及待匆匆告退而去,认分到校练场蛙跳去了。
喜鹊则是由范雷霆亲自带领着,先到西门的禁卫处登记,画了头像,领了腰牌,这才能真正进入皇宫。
待离了禁卫处,憋了好久的喜鹊终於忍不住问了:「雷霆大人,请问为什么进宫还要绘像啊?」
他睨了她一眼,回道:「登记在册,若你犯了案,立刻就能发下全国海捕公文。」
喜鹊倒抽了一口气,不会吧,搞得比进南天门还严苛?
见她目瞪口呆,难得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范雷霆不知怎的,憋了一早上的闷气顿时消散了不少。
「进了宫,口要严实,眼要精明,学着点。」他破天荒提点了一句。
「呃,是。」她心下有些发寒,要是一不小心在皇宫里出了什么错,给人砍了鸟头,提前驾鹤西归可就糟了。
他低头看着她,正要开口,倏地敏锐地感觉到危险,浑身肌肉一僵,立刻护在喜鹊身前。
「沐将军。」他目光望向不远处缓步而来的男人,淡然道。
谁?
喜鹊本想探出头看,可他浑身散发出的紧绷气息却不容抗拒,顿时乖乖地躲在他身后装隐形人。
「范总教头,今日怎么晚了?」那声音听来虽然在笑,却有种令人不舒服的尖刻嘲讽感。「你平时不是五更天还不到,就进宫服侍皇上了吗?」
「谢沐将军关心。」范雷霆波纹不动,平静地道:「若将军无事,在下还有公务在身,先走一步。」
「范总教头急什么?难不成连招呼个雨句,都不给本将军这个面子吗?」沐将军阴阳怪气地笑了。
那阵怪笑听得喜鹊一肚子火。啧,连句委婉的拒绝都听不懂,还将军咧。
「不敢。」范雷霆察觉到身后的小女人动了动,浓眉蹙紧,沉声道:「沐将军,在下尚有要务向皇上禀告,不能耽搁。失礼之处,还请将军见谅。喜子,走吧!」
「是,大人。」她也不笨,忙压粗了嗓音应道,跟上去。
纵然离了很远,还是可以感觉得到背后那道恨不得把人烧出个大洞的愤然目光,害得她颈后寒毛直直竖了起来。
「以后,」他低沉浑厚嗓音响起,「跟紧爷,寸步不离。」
喜鹊怔住,心下一暖,随即重重地点头。「嗯,小的遵命。」
打点起十二万分精神的喜鹊,一整天就跟着范雷霆「上山下海」……呃,是看着他手下的御林禁卫军们上山下海,经历重重锻炼考验,然后她还未能真正从亲眼看到的一场场触目惊心的肉搏血汗战景象中还魂过来,又被他拎着到了高高的校阅台上,叫她担任拿靶的靶手,让底下鹰军轮番射箭。
「还习惯吗?」半天始终保持钢铁脸的他,突然问。「雷、雷霆大人,小的打赌你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吧?」她吓得腿肚子都打颤了。
「你要融入大家。」他双手抱臂,深沉眸光盯着底下的縻军。
「我、我是当你的贴身小厮,又不是来新兵训练的。」她都快哭了。
「给你找点事做,免得给人起疑心。」
「那大人可以叫我帮你槌背、捏臂、倒茶的嘛!」她一边跟他哀怨哭诉,还得一面注意听下令的鼓点子,换另外一支高高的大靶。
呜呜呜……她这媒婆也当得太命苦了。
范雷霆嘴角微微一抽,又抿唇忍住了。「你不是想了解爷的日常活动?」
她愣了下,只得含泪认命。「也对啦。」
可是这跟他想选的新娘子对像有什么关系啊?
范雷霆彷佛有读心术,状若不经意地道:「爷的妻子,要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最重要的是,也能把爷的这票兄弟当作自己的亲兄弟。」
「明白了。」喜鹊恍然大悟,心下那唉唉叫的委屈感登时烟消云散。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好不容易结束了射箭练习后,他命魔军继续做轻功突击练习,然后半扶半拎地将她带下了校阅台。
小命终於得救了……
喜鹊累得浑身虚软,再顾不得形象地整个人五体投地趴下来亲吻大地。
一只修长好看却布满粗茧的古铜色大手递过一碗水来。「谢谢,我正渴死了……」她努力爬了起来,接过大碗,咕嘟咕嘟大口喝了起来。
「喝慢些,没人跟你抢。」范雷霆有些哭笑不得。
这小媒婆子,刚刚看她在校阅台上吓得好像三魂七魄都快跑光了,那支支朝她而来的飞箭力道惊人,屡屡震得靶心嗡动,可是尽管她那张圆脸惨白发青,双腿打颤,却还是咬牙紧紧抱住靶子,说不松手就不松手。
她看起来那么怕死,却又胆识过人……
他眸光有些柔软下来。
喜鹊一鼓作气把碗里的水喝得涓滴不剩,长长吁了一口气,小脸总算恢复了些许血色。
「再半个时辰就用饭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个。
她那双圆眼蓦地亮了起来,「饭!」
他嘴角又有些往上抽动,故意道:「不过一票大男人的吃食,恐怕你一个女人家吃不惯。」
「行的行的,小的什么都吃!」她连忙腼颜巴结道,「小的很随和的。」
「冷馒头,五花肉,凉井水,吃吗?」
「皇城御林禁卫军的伙食这么差……」她闻言瞠目结舌,「我们朝廷有这么穷?」
见他脸色一沉,还没说话,喜鹊急忙捂自己嘴巴,一个劲儿干笑。「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哈、哈。」
接下来她不敢再多嘴饶舌,乖乖跟在范雷霆身边,看着他果断的指挥着手下精兵悍将。
喜鹊看着看着,不禁偷偷望着身畔高大剽悍的男人,突然觉得……
雷霆大人真是帅呆了!
像这等铁铮铮、英气勃勃的好汉子,若未能遇得良配,那实在是太太太可惜啦?!
「雷霆大人,你放心,喜鹊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的。」她握紧拳头,暗暗立誓。
声音细微不可闻,那原本目光专注在校练场上的范雷霆,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了些许。
当天晚上,万年红娘居的寝房里,喜鹊浑身上下贴满了狗皮膏药,尽管累得都快散架了,还是努力地在烛光下振笔直书。
雷霆大人,每日早起有起床气,但喜欢人帮他梳头发,浓密的睫毛会舒服地闭上,就像被顺着毛皮梳的老虎,喉咙会发出满足的叹息声,若在深夜听,该是多么销魂蚀骨的诱人啊,尤其自衣襟不经意露出的一抹古铜色肩颈,看起来简直……
「停停停!」她脸红心跳地抚着自己发烫的脸颊,「怎么写着写着成淫书了?」
不行,她好歹是专业的媒婆子,且前身还是九天之上的小鹊仙,怎么能到人间历劫几世之后,脑子里就尽装一些坑蒙拐骗、奸淫掳掠的邪念呢?
「给我认真点!」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蛋,痛得微微发麻也顾不得了,勉强提振精神后,继续写下去。早饭惯吃小米粥和馒头,极为朴实简约,午饭与手下同甘共苦,吃的是大锅饭,伙食不错,老米饭加两碟青蔬和一大碗酱牛肉,酱牛肉很好吃,非常下饭,光是我自己就扒了三大碗……她心虚地停了笔,有些不安地咕哝:「不知道他会不会嫌我吃太多了?不行,明天不管伙食再好,我都要节制点,免得他以为我真是去蹭吃蹭喝的。」记完了今日观察到的点点滴滴,待合上本子前,她小心翼翼地吹干了墨渍,这才将本子收好。
吹灭了烛火,屋内陷入一片幽暗,当终於可以把酸痛不堪的身体平放在床上时,喜鹊感动得几乎喜极而泣。
半推开的绦纱窗外,春天的晚风轻轻吹拂而来,十七的月影莹然如华,点点洒落在地,夜晚里隐约有虫鸣蛙叫。
原以为自己会累到头一沾枕就睡着了,可也不知是不是错过了困头,喜鹊躺在床上,身子累瘫,脑子里却半点睡意也无。
她在想……雷霆大人和他无缘的三桩婚事……想还没牵成的另外十对佳偶……想织女公主和驸马……玉帝大人……忠牛和天兵天将……
尤其是受她所累的忠牛和天兵、天将,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可完成任务了吗?
「他们一定恨死我了吧?」在昏暗的夜色里,她乌黑晶亮的圆眼泪光微闪,胸口拴得好紧好疼的,是满满的内疚。
要是当初她自己一肩挑起就好了,不要牵扯、连累到他们,那么玉帝大人也就不会雷霆震怒,一并罚他们坠入凡间受苦了。
「都是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翻身将脸埋进绣枕里,低微呜咽不成声。「都是我害的啦……」
晚风静静,月光皎皎,苍穹之上,天亦无语。
皇宫禁卫总处里,戒备森严。
范雷霆本坐在书案后看着一早呈报上来的内城军机卷,目光却总是时不时被杵在不远处的小女人甘扰。
坦白说,她压根动也没动,小嘴更像是给上了官府封条似的,哼都没哼一声。
就是因为她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声不吭,才令他感觉怪异不自在。
难不成昨儿吓傻了,到今日还未回神?
亏她还口口声声说自己随和至极,吃什么都成、干什么都行,没想到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娇滴滴姑娘家。
他眉毛纠结了起来,心下竟有一丝失望。
罢了,不就又一言而无信、娇生惯养的女子吗?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范雷霆索性不管不顾地低下头继续阅卷,一边等待着她自己开口告饶、知难而退。
「雷霆大人……」好半晌后,终於那头响起了幽幽一声。
「嗯?」他握住笔的手指一紧,头也不抬。
已想好怎么推掉替他说亲的这份苦差事了吗?
「如果有人干了蠢事,把你拖下水,你会不会很痛恨这个人?」
四周静默了好一会儿,久到喜鹊以为这个问题蠢到连雷霆大人都不屑回答了o
「你要跟爷说的是这个?」他目光有一丝古怪。
她反倒被他问懵了。「不然小的应该问雷霆大人哪个?」
「没什么。」他面无表情地否认,可心情却没来由地好了起来。
她狐疑地看着他。刚刚他的反应明明很奇怪,好像有点惊讶,又好像如释重负……算了,这不是重点。
「雷霆大人,如果说有人干了蠢事——」她忍不住又重复了一次。
他难得将手中的军机卷搁在一旁,往后靠坐在椅背上,一脸宽宏大量地微笑,「你这是在跟爷道歉吗?」
「欸?」喜鹊一愣,小脸随即尴尬地通红了。「哎哟!不是啦,我说的不是大人你,我是说……呃,不过也对啦,总而言之,大人,你觉得怎样?」
「什么怎样?」
「就是如果说有人干了蠢事——」她又开始无助地扳起手指头。
「行了,爷没痴呆。」他捂着额头,强忍住莞尔的冲动。「用不着再说第三遍了。」
她脸色有些讪然。
「那要看是无心还是有意的。」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
「无心便如何?有意又怎样?」她紧张地问。
「人非圣贤,总有思虑不周的时候,偶然无心为之,可以原谅。假若有意,自该为自己闯下的祸一力承担,无可抵赖。」「我是啊……」她叹了一口气,神情落寞。
「旁人不知,可若是爷,纵使遭受连累,只要那人事后真心倾力弥补,爷还是会原谅他的。」他看着她,语气不禁放缓了些。
难道她还在苦苦自疚於他前三次砸锅的婚事?
范雷霆有些歉然了起来,沉吟片刻后,略微冲疑地唤:「喜子。」
「嗳?」她有气无力地抬头。
「爷真的不怪你了。」他低声道。
喜鹊一震,刹那间从郁郁然的心绪中清醒过来,圆圆眼儿傻傻地望着他,胸口升起了股温暖的感动。
「雷霆大人……」真是大好人。
他被她满眼发光的崇拜盯得有一丝手足无措,实在不知该做何反应才是,倏地站了起来。
「练兵时辰到了。」
范雷霆背影略嫌僵硬地大步往外走,喜鹊却是欢天喜地、眉开眼笑地跟了上去,清脆嗓音呱啦呱啦不断。
「雷霆大人,你刚刚是怕小的难过对不对?你是心疼小的不是?是不是嘛?是不是嘛?不要害羞呀,心里有感觉就要说出来呀!」
「再喳呼爷灭了你!」
「……」
可待这日黄昏出了宫门,范雷霆习惯性地先送她回到万年红娘居门口,见着她下马,娇小的身子蹦蹦跳跳地上了台阶后,他就要驱策胯下骏马往回府的方向,却听见她一声叫唤。
「等等。」
范雷霆回头,落日霞光在他发际'肩头和阳刚的脸庞渲染上了点点光晕,周身威猛霸气彷佛也因此柔和了许多。
「怎么了?」
喜鹊一时看得失了神,半晌后才腼覜地小小声道:「谢谢你。」
他微怔,还来不及说点什么,那小巧身影便一溜烟地钻进了门里。
范雷霆看着那扇急急合上的柳木门,良久后,嘴角露出了一抹笑。
原来,她也是会害羞的……
◆ 第七章
这天一早,喜鹊才捧了水盆入内,就看见范雷霆已经全身穿戴齐整,一头浓密长发也已梳束好了,高大魁梧身段沉静地坐在那儿,一双灼灼黑眸盯得她心儿没来由地一跳。
「雷、雷霆大人早啊!」她第一个念头便是低头检查自己是不是衣衫没穿好。
「换了它。」他指着搁在黑木桌上的暗色衣饰道。
喜鹊有些迷惑,却还是放下水盆,取起了颇有点眼熟的衣饰看着。「雷霆大人,这是?」
「爷命人连夜缝制的。」他伸手捧水泼上了古铜色脸庞,自顾梳洗,边淡然道:「今日要进内苑,你一身小厮装扮有违禁律。」
「真好玩。」她抖开了那一套黑色银边禁卫军衣,不禁大感新鲜,笑了起来。「雷霆大人怎么知道小的的尺寸?」
范雷霆正用浓茶漱口,闻言一口茶险些喷了出去。
「咳咳……爷猜的。」他抹去了嘴边的茶水,脸色有些尴尬。
他是习武之人,素来眼神利,可……怎好承认自己最近常盯着人家姑娘家的身形看得入神?
「雷霆大人好厉害。」她再度投以敬仰的目光,随即高高兴兴地抱着往屏风后头去了。
然后便是那窸窸窣窣褪下衣裳,引人无限遐想的声音。
他蓦然觉得喉头干得紧,连连灌了一杯又一杯冷茶,转瞬间整壶茶水全喝得一空。
「还没好?」他声音有丝紧绷,因为手里已经没有冷茶可浇凉自喉头一路窜烧到下腹部的莫名燥热感了。
「快好了快好了。」她不得不走出屏风后,小手还在跟那难缠的腰带奋斗。
范雷霆盯着她,不发一言。
气氛沉默太久,喜鹊忍不住疑惑地抬头,却发现他肩头微微耸动,嘴角可疑地紧抿成了一条线。
他这是在憋笑吗?
「看起来是挺滑稽的。」她脸上有一丝无奈,摊了摊手,手上还拿着那条腰带。「可小的也没法子啊!」
特小号禁卫军衣是恰恰好合身没错,可原本英气的军衣穿在她身上全变了个样,好似缝给布娃娃的戏衣,怎么看都只有可爱二字可形容。
喜鹊困扰地挠了挠头,穿成这样进宫真的有比较好吗?
「挺好的。展臂。」他拿过她手上的软钢缠丝腰带,动作轻缓的环过那不盈一握的小小腰肢,不轻不重地扣住,灵活熟练地打起结来,低声道??「这是上好缅钢制成,若遇危险,可供作武器之用。」
「嗯。」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觉得他靠得自己太近、太近……
近到她可以闻到他身上浑厚的男人气息,有点灼热,有点危险,却又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心;可她的心又为什么跳得这么快、这么急?
她双颊绯红得像艳放的桃花,屏住呼吸,憋得胸口都隐隐生疼了。
他也有些覜然起来,努力眼观鼻,鼻观心,只专心一意替她装束好,可是鼻端闻见的都是她淡淡的、像桃子的甜香,到后来,他手上的动作都有些异样地笨拙了起来。
「头儿,时辰差不多了。」
门外响起两声轻敲,惊醒了这片如雾飞花的暧昧。
范雷霆像烫着般迅速缩回手,喜鹊也倒退了一大步,边喘着气边脸红,头低低的不敢看他。
刚、刚刚那是怎么回事啊?中邪了不成?
「呃,」他清了清喉咙,嗓音有些沙哑,「这样差不多行了,走吧?」
「是……」她娇羞的轻哼了声,陡觉不对,险些被自己肉麻的嗲声吓得鸡皮疙瘩掉满地。「咳,我是说,小的遵命。」
他眼底飞进了一抹笑意。
接下来谁都没有再提起方才於寝房中发生的「怪异情致」,直到入了宫,应了卯,就这么匆匆地过了一个上午。
用午饭之时,喜鹊端着盘子下意识地躲得他老远,甯愿去跟新进禁卫军闲磕牙也不敢凑近他跟前。
惹得范雷霆一阵不爽,她一口老米饭还没扒进嘴里,又生生地被拎了回去。
「陪爷吃。」他霸道命令。
「是。」她只得屈服於大人虎威之下,乖乖坐在他面前扒饭、吃菜。
「吃。」他面无表情地将一只卤鸡腿放进她的饭碗。
「欸?小的有了
「瞧你全身上下除了……以外没二两肉,」他有些不自然地盯着自己碗里的饭,「爷叫你吃就吃。」
「谢谢雷霆大人。」虽然不是很听得懂他的意思,但是香喷喷的五香卤鸡腿谁不爱,喜鹊略一犹豫后,便高高兴兴地啃了起来。
看着她吃得欢的满足小脸,范雷霆心下也颇为欢喜。「待会吃饱,随爷入内苑巡检。」他顿了顿,有些严肃地叮咛,「内苑乃后宫妃嫔之所,记着谨言慎行。」
油腻腻小嘴还咬着鸡腿,但她闻言忙不叠点头。「唔,小的知道,小的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之人,不会给爷闯祸的。」
想她当年好歹也是玉帝大人跟前的信鸟,见惯了大场面,安啦!
「明白就好。」他眼神一柔,「吃吧。」
进入内苑,喜鹊很老实地站在距离皇帝上书房一丈外的岗哨里,默默等待着他晋见完皇上归来。
所有御林禁卫军都知道头儿身边多了一个贴身小厮,人人都好奇得要命,却谁也不敢多嘴问一句内幕。
可以确信的一点是——这位喜子绝绝对对是头儿罩的。
见她伫立在岗哨内,目光频频望向上书房,一名禁卫军想了想,斟了一碗茶递上前去。
「喝茶吗?」
「谢谢。」喜鹊朝他感激一笑,突然眼睛一亮。「敢问大哥怎么称呼?」
那名禁卫军被她热烈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赵、赵冬。」
「原来是赵大哥。」她笑弯了一双眼,殷勤地问:「不知赵大哥娶亲了没有?」
「还、还没。」赵冬下意识后退一步。
「哎呀!那太好了,我们真是有缘哪!」她高兴得险些打翻了手上茶碗,索性先搁一旁,热切地牵起赵冬的手。「正所谓拣日不如撞日,今儿赵大哥几时下工?家住何处?有没有空和姑娘家喝杯茶?交个朋友?认识认识?」「这这这……」赵冬慌得努力想抽回手。
「不要害羞嘛,是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啊啊啊——」她的身子突然被人拎了起来,热情笑容全成了惊声尖叫。
喜鹊一回头,但见范雷霆脸色铁青地瞪着她,大手牢牢抓着她的后颈衣领。
「爷要你在这儿候着,不是让你招蜂引蝶的。」他咬牙切齿的挤出话,额上青筋直冒。
她吞了口口水,还未开口,一旁的赵冬慌忙摆手以示清白。
「头儿,不是我不是我……」
范雷霆冷冷瞥了他一眼。「你——」
赵冬霎时冷汗狂飙。
「不是他的错!」喜鹊虽然也很怕,但不希望连累旁人,圆圆眼儿里满是恳求。「是我自己一头热想帮他介绍姑娘,他什么都没说,都是我逼他的,大人你别怪他好不好?好不好嘛?」
说到后头,甜甜嗓音不自禁拉长了,范雷霆古铜色脸庞浮现一缕异样的微红,胸膛灼烧的闷气顿时平抚了不少。
「以后再敢动手动脚试试!」他哼了一声,面色稍霁,轻轻将她放回地面。「要走了吗?」
「小的能跟赵大哥要个联络方式吗?」她的话在他杀气陡现的目光下,越来越小声。「小的也知道利用上工时段兼差是不太好,可是难得有这个机会……」
他瞪着她,半晌后突然一声吼:「赵冬!」
「属下在。」赵冬单膝跪下,握拳在胸口行仪。「头儿有令,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辞!」
「把生辰八字给喜子,她几时安排好,你就几时去相亲。」
「……属下遵命。」
喜鹊满眼尽是崇拜,欢喜的笑容都快咧到耳朵边了,「雷霆大人真是盖世英雄——」
范雷霆有一丝尴尬,板起脸孔狠狠瞪了她一眼。「下不为例。」
「什么?」她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
刚刚有那么一刹那,她还以为自己的任务终於可以轻松完成了说。
他手下有十万禁卫军,只要一声令下,随随便便都可以凑成最后那十对姻缘的嘛!
「爷的事都没办妥一还好意思罗哩叭唆?」彷佛看穿了她心下暗暗打好的算盘,他冷冷哼道。
「那如果小的把大人的婚事办妥了,您是不是就可以——」
「看心情。」
「那小的帮大人槌槌背可好?捏捏腿也行啊,再不陪你摸个八圈也行哪——」她那张圆脸满满都是谄媚。
范雷霆不理会她,自顾自大步而行,任身后那个哈腰陪笑讨好的小人儿屁颠屁颠地追着,看得禁卫军们眼都直了。
这这这……这是他们高大威猛、铁血剽悍、沉默寡言的头儿吗?
行经御花圜时,喜鹊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又不敢大声嚷嚷,只得拚命努力迈动小短腿,试图跟上那高大魁梧的大老爷。
就在此时,范雷霆脚步倏停,害后头的喜鹊一个煞不住势子,朝那坚硬的铁背撞了上去。
「噢。」她摀住痛得飙泪的鼻子,本想抗议,却发现有别人在。
那是一名高贵典雅的盛装女子,云鬓柳眉芙蓉面,飞燕髻上缀着莹亮珍珠和翡翠络子,雪白额际贴着小小花钿,绦红色宫裳飘逸生姿,正对着范雷霆吟吟笑着。
两旁还有两名侍女随行,侍女们见了范雷霆忙欠身一福。
「奴婢给大人请安。」
范雷霆点点头,神色淡然地朝盛装女子抱拳行礼。「见过凤华小姐。」
「许久未见,大人还是英姿飒爽如昔。」凤华吐气如兰,婉转好听的嗓音带着三分娇羞。「今日凤华得蒙太妃召见入宫请安,太妃说了,要凤华不忙回相府,在御花园中好生逛逛,如若大人无旁事,不知可否相护凤华到清荷池一游?」
喜鹊_大了滚圆的眼儿,万分好奇地看着眼前这幕景象,忍不住伸指戳了戳他的背,对上他投来的纳闷目光拚命挤眉弄眼。
嗳嗳嗳,这个不错耶。
范雷霆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待抬眼望向凤华时,已恢复面无表情。
「谢凤华小姐盛情。在下尚有职务在身,恕先行告退。」
「大人请留步!」凤华有些急了。
他神情漠然地回过头,浓眉微挑,「凤华小姐还有事吩咐吗?」
「不,不是吩咐。」凤华一张小脸渐渐红了,轻声细语道:「不知大人能否屏退左右?凤华有话要说。」
给她说!听她说!这是大好机会啊!
喜鹊死命对他又是挥手又是比画,要不是碍於身份,早就抓住他的肩头猛力摇晃了。
范雷霆回她一记足以冻得她浑身结冰的至寒眸光。「方才圣上命在下巡视内宫守卫,在下不敢有所耽搁,请凤华小姐见谅。」话毕,他大手一抓,把搞不清楚状况的喜鹊拖了就走。
憋了很久很久很久,直到终於出了宫的那一刹那,喜鹊再也忍不住大爆发了。
「雷霆大人,你压根在耍我是吧?」
范雷霆没有说话,只是莫测高深地瞥了寒兵和铁戢一眼,他俩立刻识相地告退,一拍马便跑了不见影儿。
「爷饿了。」他一夹马腹,策马往热闹大街上行去。
「喂,你——」她气得牙痒痒,却也只得跟了过去。
半盏茶辰光后。
在全京师最高贵的「一品酒楼」静谧厢房里,喜鹊气呼呼地瞪着面前自顾大杯酒大块肉的大男人。
是怎样?别以为带她来这家贵死人的高级酒楼吃饭,她就会吃人嘴软地放他一马!
「喂,你到底是吃饱了没有?」
他豪迈地干了一大碗热辣带劲的白干,痛快地吁了一口气,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继续大快朵颐。
喜鹊看着他吃得像是狂风扫落叶,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起来,索性心一横,抓起筷子就飞象过河地抢走了他面前的干烧虾球,一口塞进嘴里,下一刻,眼睛亮了起来。
「好——好——吃——喔!」她差点感动到涕泪纵横,筷子迫不及待又往下一道菜夹去。
高级酒楼就是高级酒楼啊,想她平时为了赚几两媒人费镇日奔波,哪舍得到这么豪奢的馆子吃饭,每每听人说这一品酒楼里的一百零八道菜样样皆是人间美味,她也就只有心向往之兼流口水的份。
真没想到这位总教头平时看起来简朴,上酒楼点起菜来还挺大方的嘛!
满满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有干烧虾球、白灼干贝、五味凤凰烩、油淋鸭、葱柳鱼,还有一笼又一笼的包子和烧卖,光看就令人食指大动,更何况吃进嘴里的丰腴鲜美滋味,她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了。
她嘴里塞得满满,筷子还贪恋地戳了一颗炸肉丸,鼻子又嗅闻到了那一阵阵飘来的酒香,她囫囵吞枣地咽下满口菜,舔了舔唇瓣。「那个好喝吗?」「嗯。」他难得应了声。
喜鹊冲动地夺过他斟满的一大碗,学着他仰头灌了大半,范雷霆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她快乐的表情登时苦成了一团,拚命吐舌猛握。「好辣好辣……」她呛到泪花直冒。「咳咳咳……」
「女孩子家学人喝什么酒?」他脸上闪过啼笑皆非之色,伸掌拍了拍她的背。「喝不惯也好。」
喜鹊只觉得酒全化作火焰自喉头直直窜烧进了胃里,可是不一会儿浑身暖烘烘晕陶陶了起来,她打了个小小的嗝,唇齿间尽是酒香四溢。
「还不错耶……」她傻笑地望着那半碗清如水却烈如刀的白干。
「不准再喝了。」他眉头一皱,闪电般伸手抄回那碗酒。
「再一口就好。」她粉嫩的小圆脸被酒意烘托得娇艳欲滴,有些口齿不清地央求道:「一口嘛,就一口,不然半口?三分之二口?二又二分之一口?」
「你醉了。」他叹了一口气。
万万没想到她酒量如此之差,不过半碗白干就立刻见效。
「我才没醉,我谁啊,我喜鹊耶……」她一拍胸口,无比光荣地炫耀了起来。
「想当年我啊……算了,总之一句话,嗝!真是龙困浅滩遭虾戏……呜呜呜……」
还真醉傻了。
「起来,爷送你回去。」他伸手要扶她。
「我不回去……」她突然一把揪住了他胸前衣襟,泪汪汪地望着他,「忠牛,我们回不去了,对不对?」
谁又是忠牛了?
他再度抑下叹气的冲动,早知如此,方才就不该跟她呕气……咦?
范雷霆有一瞬的惊疑不定,他刚刚是在跟她呕气吗?可是又为了什么呕的气?
「为……嗝!什么你要耍我咧?」一股酒气上涌,迷迷蒙蒙间,喜鹊依稀又认出他是谁了,喃喃埋怨道:「明明那个美人儿小姐就是喜欢你,你还骗我说没有对象,还……还要我跑断了两只脚四处帮你找,你、你当我喜鹊好欺负啊?」
他想笑,又有些没好气,「谁说爷有对象了?相府千金又干爷什么事?」
范雷霆终於想起自己刚刚在不高兴什么了。
瞧她在宫中那副迫不及待想将他一脚踹进相府千金怀里的殷勤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还说没有!」她玉葱似的手指都快戳到他鼻子上了,愤慨不已地道:「人家漂亮温柔有气质,出身又好……嗝!又哪一点配不上你了?」
「她漂亮温柔有气质出身好跟爷又有什么狗屁关系」范雷霆火冒二一丈吼道,见她瑟缩成一团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禁放缓了声音。「况且身为皇上近身精兵统领,不可与朝中各方势力结交、联姻,此乃大忌,也是铁律。」
他也不知道为何跟她解释这些,可心里就是不想她误会自己。
喜鹊眨着水亮的眼儿望着他,酒意蒸腾下,好似有些听明白了,又好似没有。
「难怪那些王公贵族的庚帖你看也不看……难怪啊……」
「不说了。」他摇摇头。「爷送你回家歇着。」
看着她醉得东倒西歪的样子,他冲疑了一下,最后还是不顾她口齿含糊的抗议,打横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一出酒楼,已是月上柳梢时分,喜鹊被春夜凉风一吹,不由打了个机伶,偎入那火炉似的温暖强壮怀里。「冷……」
范雷霆眼神浮现一抹温柔,胸口泛过了阵阵陌生奇异的暖流,一双铁臂不禁将她环拥得更紧了。
这么小,这么轻的一个小人儿,究竟哪来那么多旺盛精力哇啦哇啦追着他跑?
「……今天有月亮吗?」怀里酒意浓重、睡意朦胧的小女人呢哝。
他抬头望着天际一轮明月,微微一笑。「有。」
「嫦娥仙子也不知在不在家……」她迷蒙地抬起眼,脸蛋浮现一抹怅然想念。
范雷霆当她醉言醉语糊涂了。「你倦了,闭上眼先睡一会儿,睁开眼就到家了。」
「那要会飞啊……」她圆圆眼儿笼罩着一层轻雾,眼角隐约泪光闪烁,「可是……喜鹊已经很久很久都不会飞了……」
「你想飞吗?」他心微一揪疼,轻声问着。
「嗯。」她点点头,吸了吸鼻子,鼻音浓重地低声道:「可是不行,飞不了了……」
「爷带着你,爷说能飞就能飞。」坚定的承诺在她耳畔落下。
喜鹊红着鼻头,恍惚迷茫地望着他,下一瞬间,身子突然腾空,但闻耳际风声簌簌如疾,她环紧了他的颈项,酒意消散了三分。
「我在飞……」她呆住了,不敢置信地又哭又笑。
「我又会飞了耶……」范雷霆抱着她,宛若大鹏鸟般掠过了高耸的屋瓦飞檐,在温柔的春夜晚风中,只闻她清脆欢喜如银铃的笑声。
在这一刻,他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只要她开心,他完全不介意就这么整夜都在京城上空飞来飞去。
这样全然不似他平时风格的柔软心绪,就这样一直地荡漾浮翩到第二天大清早一
喜鹊拖着因严重宿醉、半死不活的沉重脚步及恨不得剖成两半的疼痛脑袋瓜,终於「龟爬」到总教头军府,见着他明显透着一丝关怀之色的脸时,张嘴就忍不住呱啦呱啦地抱怨了起来。
「雷霆大人,你怎么冲着小的傻笑咧……等等,大人别以为这样小的就会忘记你昨儿个是怎么戏耍我的,大人明明就有相府千金这样百年不遇的好对象了,还故意挑三捡四的寻我这媒婆子开心,做人可要厚道些,像大人你这样浪费民间资源是最不可取的行为了,您知道小的手头上还有多少待销的旷男怨女吗?」
她没发觉他的脸色逐渐地变黑了。
很好,一醉醒来之后就给爷全忘光光了是吧?
「来人,打桶井水叫她灌!」下一刻,范雷霆抓狂大暴走,「没喝完不准出府!」
「大人饶命啊,小的下次再也不敢啦!
◆ 第八章
接下来的半个月,范雷霆完全不给好脸色,走到哪里都是一副「最好皮绷紧点别惹爷发疯」的火爆表情。
慌得喜鹊日日战战兢兢地百般讨好,饭不敢多吃一口,话也不敢多说一句,乖乖跟在他身边当个没嘴葫芦地只管做记录。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他心情依然没有转好的趋势,惹得喜鹊每天都提心吊胆,唯恐被他炒了这份贴身长随的工作。
可饶是前一天才吼得她抱头鼠窜,第二天早上时辰一到,只要她稍稍晚起,自家寝房外就会出现总教头军府的某个护卫敲她窗户,「喜姑娘,头儿说你若误了他应卯的时辰,就让你提头来见。」
吓得喜鹊立刻自床上跳起来,好几次因为这样一头撞在床架上,还害窗外的护卫误以为她要自尽以谢天下。
「嗳嗳嗳,这雷霆大人肯定是慾求不满,给憋的。」
这天早上,喜鹊哀怨地揉着红肿的额头,忍不住嘀咕道,「不行,我得积极点把这几日配好的对象呈报上去,先让他挑上一挑,说不准这其中某一个就是他的金玉良缘——再不济给他消消气也好哇。」
於是乎,在晌午用饭休息的当儿,她随手抓了颗馒头就到军帐里,在看见寒兵和铁戢又像影子似的守在范雷霆身边时,弯弯眉儿不禁紧皱了起来。
「又干嘛呢?」范雷霆边用饭边看训练成果评核册,一抬眼就瞥见她打结的眉头。
「雷霆大人,小的有要事相商。」喜鹊陪笑地搓着手,圆圆眼儿不忘冲着寒兵和铁戢频使眼色。「是『很重要』的事。」
可惜他俩像左右门神似的,假装视而不见。
啧,怎么这么不配合啊?
「噗嘶!噗嘶!」她拚命暗示他们非礼勿听,眼睛都快抽筋了,偏偏这两人好像故意同她打擂台,硬是寸步不动,甚至站得更挺了。
喜鹊正急着,可范雷霆一见她对自己的副将那副「眉来眼去」的暧昧样,胸口又是一阵窒气难当。
好你个媒婆子,眼里还有他这个爷在吗?
他冷冷挑眉,「不说你现在就可以走人了。」
喜鹊倒抽了一口凉气,「雷霆大人,小的可是一片丹心为主,此情唯天可表,大人怎能还没过河就拆了桥呢?」
他闻言嘴角抖动了一瞬,忽然记起自己仍在不爽中,不给好脸色地道:「还贫嘴,爷是你可以胡话瞎混的吗?」
「冤枉啊大人!」她一边喊冤,一边狠狠瞪了他身后那两尊肩头可疑地颤动着、明显在幸灾乐祸的「门神」一眼,在勉强收回眼刀后,一脸极度苦情地望着范雷霆,「小的只是想要跟大人商量一下你的婚事对象,不想现场有『不相干的路人』罢了。」
路人甲和路人乙相觑一眼,彼此都有些火大——头儿的事就是他们的事,谁说不相干了?
可是头儿在,他们谁也没敢冒然抗议。
范雷霆则是在听到她说了寒兵和铁戢乃是「不相干的路人」之后,心下一乐。
嗯,这话听来还算顺耳。不过——
他清了清喉咙,装作浑不在意地淡淡问:「你们三个有什么嫌隙不成?」不问还好,他一问,喜鹊憋着的一口气涌了上来,本想告状,还是强自忍住了。
谁会知道这两家伙皮相长得好,可性情却是那么讨人厌哪?
前两天她也不过是旁敲侧击一下两位副统领娶亲了没,谁知道他们两个竟然连同她打声官腔都懒,直接就冷冷甩了一句:「有头儿那样的前车之监,换作是你,你敢吗?」
是怎样?不过是失误了那么一两次、两三次,谁都可以来打落水狗了不是?
范雷霆察觉到他们三人之间瞪来瞪去,已明显升化成剑拔弩张的紧绷火爆状态,突然有点想笑……是小孩子吵架不成?
思及此,他心念一动,凝阵盯向小脸鼓鼓、愤慨不平的喜鹊。
唉,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年轻轻的小人儿,酒后忘了前事也是情有可原;反倒他一个大男人足足生了半个月的闲气,未免也太气量狭窄了。
他那张黝黑脸庞掠过一抹讪然,闷了良久的心情顿时松缓了许多。「寒兵,铁戢,你们也去用饭吧。」再望着她时,范雷霆的眼神已是正常了些。「喜子,你留下来,不过爷只有一盏茶辰光可以听你说。讲重点,别又废话一堆。」
果然大人一言,抵得过千军万马,现场立刻清空,只剩下左手拿着颗馒头,右手握着画轴的喜鹊,和一脸「好吧,爷倒要听听你怎么说」的范雷霆。
「是这样的,雷霆大人,小的这次又帮你精挑细选了几家美貌才情一等一的小姐,应该会非常符合你的需求。」她满脸热切地走上前来,随手把馒头丢一旁,也没等他同意就把画轴往桌上一放,自顾自地紧挨在他身边细细介绍起来。「你瞧,这一号曹小姐出自书香世家,饱读诗书,善音律,温柔婉约,长得极为可人意儿—」
这家伙,还给爷来真的。
「下一个。」他冷哼了声,极为不给面子。
「为什么?」她脸上满是错愕。「你再多看几眼嘛,我觉得挺不错的。」「爷要的是女人,不是豆腐。」他冷冷地道,「赌她禁不起爷一声吼就口吐白沫,昏厥倒地。信不信?」
喜鹊哑口无言,然后默默地换过另外一张画卷。
没关系,雷霆大人牙口好,吃硬不吃软。
「那大人看看这二号武家小姐,出身京城第一镖局,自小习鸳鸯刀、百节棍、八卦掌,浓眉大眼英姿焕发——」她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打断。
「下一个。」他像赶苍蝇似地大手一挥。
好你个范——喜鹊强迫自己咽下问候人祖宗十八代的不良冲动,努力挤出了一朵不耻下问的灿烂笑容。「敢问雷霆大人,您又有何见教呀?」
「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爷成日看得还少了吗?她又如何当得起一家主母?」他不悦地道:「况且爷不是刘备,娶什么孙尚香?」
雷霆大人软硬不吃,是个有原则的。行!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吁出后,继续换过第三张画卷。
「京师礼教坊主家妹,自幼读女诫,习妇德,举凡古今南北礼制规矩,无不熟稔於心、成竹在胸,容貌清傲若兰花之姿,身段窍秀——」
「下一个。」他皱眉,不耐地道。
「好你个这次一定要给我说清楚——」喜鹊差点失控从他头上「猫」下去,最后总算及时悬崖勒马,努力维持住一丝理智。「小的意思是——您又、哪、儿、不、满、意、了?」
「咬文嚼字的,规矩那么多。」他看起来也很不高兴。「没准爷脱了衣衫要上,她还让爷先去焚香净身,顺道再背两篇礼训。再不做到一半,突然想给爷讲番夫妻敦伦之道来听听,谁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