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只好含着眼泪,去哀求杰米妮的爸爸收你当女婿。那个混帐家伙。你不觉得你们两个的性别角色刚好对调了吗?」
这样一来,我就成了纯洁被女孩子夺走的笨儿子。再继续这样跟他聊下去,不知道又会有哪些被他夸大渲染过的往事揭露出来,所以我急急忙忙地准备好早餐。
吃完了早餐,爸爸抆了抆沾在山羊胡上的酒,一面说:
「从今天起,你负责做蜡烛吧。」
「咦?」
「我好像会变得比较忙。我已经跟执事先生讲过了。我说品质也许会下降一些,但我还是要叫你做,他也答应了。」
「先不管那个品质怎样的。你有什么事呢?」
「我这次要支援阿姆塔特征讨军。」
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不是我无话可说,而是有太多话要说,一时抓不出头绪。所以说出来的第一句话非常平凡。
「爸爸,你不是不会刺枪吗?」
「所以我打算从今天开始练习。我也会参加征讨军的训练。」
「你认为你去了,可以活着回来吗?」
「你别担心。杰米妮会照顾你的。你一定要努力赢得杰米妮的爱啊!」
虽然爸爸开始开玩笑,但我却无法冷静下来。
「别开玩笑了。你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这不是白白去送死吗?」
「我听说军队里面讨论战略的时候提到,希望将这次的死亡比率降到三成以下。所以我死的机率也是三成。」
突然听到这个很有距离感的借口,我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这只是计划,不是吗!以前去征讨阿姆塔特的军队,百分之百都死光了啊!」
「话是没错。可是这次卡赛普莱也会去,应该会好很多。」
我气呼呼地说。爸爸却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去支援?」
「因为说到有权利看着阿姆塔特倒下的人,我也是其中的一个。」
「你认为你这么做,妈妈会高兴吗?」
爸爸脸上的表情第一次有阴影掠过。
爸爸拿起了桌上的酒瓶,再次将空杯斟满。我觉得爸爸倒酒瓶的手指有些颤抖,这难道只是我的幻觉而已吗?我一面深深地呼吸,一面看着那付模样。爸爸突然喝光了我杯里的水,在里面斟满了酒。
「昨天看你睡觉的时候,发了不少酒疯。」
我注视着面前的酒杯。这就像是为了爸爸的死而献上的酒。爸爸举起了酒杯,一面说:「举杯吧。」
我也举起了酒杯。我低着头,不敢看爸爸的表情。
「我不是去送死的。我以你去世母亲的名字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我抬起了头。爸爸正在笑着。
「真的吗?」
「有你这种被女孩子整得乱七八糟的笨儿子,我怎敢丢下你……」
「我相信你。」
「那就为了我的生还干一杯吧!」
这么说的话,不管多少酒,我就都喝得下去了。爸爸跟我碰了酒杯,然后将酒一饮而尽。
「爸爸……」
「干嘛?」
「你绝对不能死。」
爸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用忧虑的目光望着爸爸。
「我也不想把性命浪费在夺走我妻子生命的家伙手上。如果是我那酒鬼儿子的性命,那还得考虑看看。」
我的眼神一下就变了。爸爸呵呵地笑着。但是爸爸好像搞错我表情所代表的意义了。
「就这么办吧!我替你去!」
「呆瓜。你不知道军队征集有年龄下限的吗?你才十七岁。」
爸爸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我闭上了嘴。
「……那没有上限吗?」
「有是有,但我还没到。生气吧?」
※※※
村中的大路上,气氛异常地慌乱。
这是因为阿姆塔特征讨军的消息传开了。好像兴奋、担忧、希望、不安等等所有的东西都像是被完完全全地混和,放在石臼里碾碎了之后撒在村中大路上似的。到处传来耳语、笑声、叹息、高喊。平常听来不觉得怎样的这些声音,现在听来都有些异常。
我走到了城里。
城里人丢掉的动物脂肪可以当作蜡烛的原料。除此之外还有用鱼油做的,甚至我看都没看过的鲸鱼油,听说也能做成蜡烛。不管怎么说,用油脂做的蜡烛虽然是劣等货,但对平民而言却还是很贵的东西。所以我们领主站在做慈善的立场,让我们把城里出的肥油、动物脂肪等等做成蜡烛,再免费分给需要的市民。但是晚上做读书等活动的市民其实不是那么多,所以需要量也很低。城里会购买用蜂窝做的高级蜡烛,我们就是靠这个挣回饭吃。也就是说领主城里以做菜剩下的肥油做好事分蜡烛给市民,又购买高级蜡烛,让我们一家得以讨生活。我们领主的心地还真好。村里人们常在讲的那些坏领主甚至还把那些肥油卖给做蜡烛的人。
因为宿醉,我尽可能看着地面走路。所以差点撞上在村中大路上聚集的人们。
人群完全堵塞住了村中大路。我环顾四周,想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到了酿酒厂的米提。
「米提?干嘛?什么事啊?」
「修奇吗?你看一下城堡那边。」
我仔细一看,所有人的眼睛都朝着山丘上领主城堡的方向。我抬起头,往城堡那里望去。我实到了城墙上方巨大的白色脖子。
「卡赛普莱?」
而就在它旁边,有某种又宽又大的白色东西升了起来,挡住了它的脖子。过了一会儿,那样东西再度下降了之后,我才发现那是卡赛普莱的翅膀。翅膀再度上去,下来。
它在挥动翅膀。
一阵子之后,卡赛普莱整个飞了起来。我觉得这好像不是真的。我觉得这样一个巨大玩意儿想要飞,应该要从山顶一路跑下山坡,好不容易才飞起来才对。但是卡赛普莱就像麻雀一样,在原地优雅地起飞。像麻雀?不,应该说是像鹭鸶。
那翅耪优雅的动作。缓慢却轻盈的姿态。虽然它的颈部跟尾巴都拥有惊人的力量,但是动作依然无限地轻柔。
一阵子之后,卡赛普莱完全飞到了城堡上方的天空中。它慢慢地挥动着翅膀,往我们所在的方向飞来。
速度太快了。
由於它翅膀的动作很慢,我完全没想到它移动的速度会这么快。这是因为我没领悟到他的翅膀既然这么巨大,那它只挥动一次,前进的距离也会超过其他小鸟挥几百次。卡赛普莱只不过挥了几次翅膀,就已经越过了我们头顶上方。
「卡赛普莱万岁!」
「万岁!」
人们都很感动,举起手来高声欢呼。我也被这个景象所感动,挥动着手,高呼着没有意义的喊声。卡尔抓住我肩膀的时候,我赶紧把手放下,差点打到他的鼻梁。
「喂,小心点,尼德法老弟。」
「咦,卡尔?」
「嗯。果然很壮观。」
「对啊。可是卡赛普莱到底要去哪里呢?」
「问得好。看它飞的方向,应该是去灰色山脉吧。我猜是去侦察敌情。」
「侦察?那不是很好笑吗?这么大的东西,不管对谁来说都很显眼,阿姆塔特当然也会看到。」
「现在当然是如此。」
「咦?」
「哎,尼德法老弟。世上有隐形魔法这件事,难道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啊!魔法,」
我摇了摇头。虽然我理所当然不知道这种魔法的原理,但是我至少知道施了这种魔法东西会变成透明。我只是一时没想到。
但我还有其他的理由可以解释。我从生下来到现在也只不过看过三次巫师。第六次阿姆塔特征讨军的时候看过一个,第八次的时候看过两个。我也只不过知道他们是巫师而已,至於他们用魔法的样子,我可是一次也没见过。所以魔法对我而言是种神秘的、无法理解的东西,我没有想到魔法,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卡尔作出了微笑的表情,又继续开始走。我在他身边并肩走着。
「说起来,巫师是很稀罕的,所以我们的尼德法老弟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谁会对卡赛普莱使用隐形术呢?」
「咦?当然是卡赛普莱直接用啊!不是吗?」
卡尔带着困惑的表情望着我,我只好做出这个情况下最适当的应对方式,也就是厚着脸皮,显露出一副「不知道的话又会怎样?世界未日吗?」的表情。但是接着我听到了完全意想不到的回答。
「魔法本来就是属於龙族的东西。」
我跟卡尔同时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老人,不,一个青年,不,是一个老人吧?这个人穿着一套让人猜不出年纪的服装,而且脸还几乎全部用头巾遮起来。穿的衣服是黑色的斜纹袍子。如果他是不骑马的旅行者,这种服装应该是不错的选择。这种又厚又宽大的衣服,在晚上睡觉的时候特别好穿,但是活动的时候有些累赘,简直就是穿着棉被到处跑。他背上背着一个背包,右手拿着一根杖,因为石手的袖子向下滑到手肘,所以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手臂上满满的都是纹身,纹身的图形复杂到你看不出线条是从哪里开始,也不知道总共有几条线。那是文字吗?还是花纹呢?有时看看像文字,有时又有点像花纹。
这个男子慢慢地将头巾掀开。就好像他为了完成这个动作已经努力练习了好几年一般,动作既缓慢又轻柔。过了一会之后,我们看见他的纹身从脖子一直向上延伸到脸颊。看他的右臂跟脸颊,我猜想他的上半身,甚至是全身都可能有刺青。接下来出现的是眼睛。没有东西,一片白色。最后出现的头发则是白发。黑色的衣服配上黑色的纹身,简直是一面倒的黑色,但眼睛和头发却是相反的白色。
他真的是很给人威胁感,让人看了会畏缩的老瞎子。
「您是哪位?」
虽然对我而言,没理由去问,也没必要去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是他先随便开始搭话的。纹身瞎子毫无表情地回答:
「泰班。」
「您叫泰班。您对龙的事情很清楚吗?」
「不,不知道。」
「……您看看。别人在对话,敢贸然插嘴的人一定具有能够对我们两人提出建言的智慧和经验吧,不是吗?」
这种话我也会讲。这是拜卡尔之赐。叫泰班的纹身瞎子用他看不见的眼睛做出了微笑状。
「是你们的问题问错了。」
「咦?」
「说我了解龙,还不如说我了解魔法。」
「您是巫师吗?」
「咦,你跟我一样吗?真高兴碰到你,瞎子同志。」
他的意思大概是在反问:「你看我这样子,还不知道我是巫师吗?」但我从来没听过巫师一定要全身纹身,还要穿着黑袍才能到处跑。
「卡尔,请你跟他说我不是瞎子,好不好?」
「没错。这个年轻人不是瞎子。他只是睁着眼睛也看不到什么东西。」
「那可是比瞎子还糟糕。」
由於卡尔跟泰班的共同作战,我当场成了睁眼瞎子。卡尔听到我哼了一声,他笑了笑,就继续说:
「我没有在这一带看过您。我叫卡尔。」
「我的名字你已经知道了。如果问我来这里的目的,我只能回答,我是个在找度过余生之处的老人。」
「余生?」
「对啊。我已经厌倦了带着看不见的眼睛到处跑,我想找一个地方定居下来,顺便找找墓地,割草整理一下。所以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们,请告诉我这个村子是什么样的村子?」
「我们领主是贺坦特子爵,是个很不错的人。如果告诉他您周游过大陆,领主一定会邀请您,询问您远大的智慧,或者是遥远地方有趣的风俗。但是这次您来的真不巧。」
泰班点了点头。
「就算不是这样,我一来到这里的时候,听见到处都闹哄哄的。我那时还在考虑要不要马上就离开。但是人一旦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避免轻率地下判断。如果你们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带我到酒店去?我请你们两个喝酒,你们应该可以给我一些建议。」
相对於他可怕的外表来说,泰班的性情好像很温和。他先搞清楚状况,然后很有礼貌地请求我们的帮助。而且他是说「你们两个」,当然把我包括在内,我可是一百个赞成。卡尔看了看我的表情,发现没有必要问我「你忙不忙?」,於是就开始往前走了。
在我们走向位於村中广场的酒馆「散特雷拉之歌」的时候,泰班让我吓了一跳。
大路上有许多小狗,也有很多活泼调皮的程度跟小狗不相上下的淘气小孩,而且到处都是家畜跟马车造成的凹洞与泥水坑。但是泰班就好像看得见一样很轻松地走着。其实也可以想成是因为他穿着长靴,所以毫不顾虑地随便走,但事实却不是这样。泰班就是很自然地躲过了那些东西前进着。大概是他拿着拐杖的手非常敏感吧。
长靴?仔细一看,还是高级货呢。我突然感觉到掉进我木鞋里的砂粒,开始羡慕地望着泰班的长靴。不知不觉地,我们已经到达「散特雷拉之歌」了。
酒馆中有许多刚才看过卡赛普莱飞行之后,跑来喝一杯的人。里面真的很嘈杂。他们好像正在讨论卡赛普莱一分钟挥几下翅膀。目前主张挥六下的一派比较占优势。简单来算是它十秒挥一次,但它爱怎么挥也是它自己的事。
卡尔亲切地让泰班坐下。酒店老板娘海娜阿姨远远看到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啊,听说你习惯常常在森林里偷喝酒,喝醉之后跑去溪谷。现在居然光明正大地走进酒店来了啊?」
拜托,昨天第一次发生的事情,怎么就变成我的习惯了?我用下巴指着一道来的两个同伴,气呼呼地说:
「我是跟着他们来的。」
「当然啦,这两位喝啤酒,你喝牛奶吧?」
「来三杯啤酒!」
「不,我要红酒。有穆洛凯。萨波涅吗?」
老巫师泰班说。老板娘一下子变了脸色。怎么回事?酒店老板娘用惊讶的眼神望着泰班。
「这个嘛,有是有。啊,那个……」
泰班笑了笑,手伸进怀里,拿出了一个钱币。
眼前出现了一个东西,将透入酒店的早晨阳光弹向四面八方。那是亮晶晶的金币。由於太过耀眼,我差点闭起了眼睛。在闪耀的光芒下,那些本来在讨论卡赛普莱挥翅膀次数的人也惊讶地望向这里。海娜阿姨有些慌了,好像没自信抓起那东西似的,干脆用裙子接了下来。她用颤抖的手拿起裙子下摆上头厚厚的金币。
海娜阿姨紧张地说:
「那个,先生,你确定你没有给错吗?」
「嗯?还不够吗?这不是一百赛尔吗?我看起来是很老啦。手的触感已经变冲钝了。」
泰班想要再次把手伸进怀里,海娜阿姨连忙说:
「不,没错。这是一百赛尔。」
「是吗?呵呵。那我的手没问题『太好了"你们也点吧。」
卡尔还是点啤酒,但我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穆凯拉。萨涅波!」
海娜阿姨捶了一下我的后脑勺。
「是穆洛凯。萨波涅啦!你这呆瓜。」
「……啤酒」
海娜阿姨摇了摇头,马上走开了。
「唉唷,真糟糕。隔了七年,又搞掉一瓶了。现在只剩下两瓶了。」
所以我们喝着两杯啤酒跟那个什么……还是算了。不管怎么样,有一瓶怪酒被放到了桌上。海娜阿姨一直在那边可惜地说这是要留给女婿的,要留给孙子的,一面又跑到窗边,将金币映着阳光,用赞叹的眼神看着。酒店里的其他人也跑到海娜阿姨的身边鉴赏金币,看着看着就赞叹了起来。
「这酒店的气氛真棒啊。」
「人们谈到酒馆,就会想到这里。」
「嗯。真是个不错的村庄。领主的声望也很不错。」
「说他为人软弱应该更正确吧。」
「不坏啊。那卡赛普莱呢?」
「是因为阿姆塔特才来的。」
「我听说中部大道上有某个地方惨遭黑龙的蹂躏。」
「就是这里。」
「真是的,这真糟糕。这么美丽的村庄居然遭受这样的痛苦。」
「因果关系颠倒了。应该说有了阿姆塔特,所以我们村庄才变得美丽。」
「是吗?不过也是有可能的。」
卡尔跟泰班彼此交换着我无法理解的奇怪问答。我虽然闭着嘴巴,但听到卡尔的最后一句话,我已经无法忍受了。我激动而鲁莽地插了嘴。
「嗯,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卡尔之前好像已经忘了我的存在。他带着搞不清情况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用亲切的表情向我说明。
「我们的村庄虽然很坚强,但也很平静,尼德法老弟。整个大陆上都找不到像我们村庄一样的地方。我们村里没有像大都市那样混乱复杂的人际关系。虽然所有人都被阿姆塔特折磨,但就是因为这样大家才能和气地相处。」
我点了点头。这是我跟卡尔常分享的话题之一。
「这个我之前也听你说过了。」
「对啊。我们村里的人虽然被生活的痛苦锻炼得很坚强,但也同样地热情。在这里,连一介士兵也能一次对付五个半兽人。你的朋友杉森。费西佛,我虽然为他觉得可惜,觉得有点埋没了他,但不管怎么说,他有实力单挑一个食人魔吧?即使如此,他还是在这里继续当一个纯朴的乡下青年。万一他是在首都之类的大城,他一定老早就被卷进复杂的人际关系中,以成为骑士团长为目标,变成个一天到晚只想出人头地的人了。」
这句话我赞成。不是因为他是我朋友我才这么说,如果杉森真的在肩上披上了骑士团的斗篷,腰间配着宝剑,站在国王陛下前面……实在很不适合。哼,杉森还是比较适合躲在水车磨坊里,焦躁地等待情人的到来。
「所以呢?」
「也没什么别的好说的。我们村里的人虽然都很坚强,但还是个温暖而平静的村庄。我们可以算是跟阿姆塔特达成了某种平衡。但现在卡赛普莱来了。」「卡赛普莱怎样?」
「如果卡赛普莱打败了阿姆塔特,因着我们村庄的地点非常好,应该很快就会大大繁荣起来。你应该知道吧?我们村庄位在中部大道上最能有所发展的位置。如果要进入还未开拓的大陆西部,我们村庄可说是必经之关口。不管怎么说,至少这里还是可以看得到穆洛凯。萨波涅的村庄。」
「这种酒真有这么稀奇吗?」
「你在说什么,这可是稀罕得要命。搞不好连国王陛下都不能随心所欲地喝。」
我的嘴巴一下子惊讶地张了开来。什么?居然点了连国王都没办法尽兴喝的酒,泰班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卡尔继续侃侃而谈。
「如果阿姆塔特消失了,那我们村子就不可能维持今天这样的风貌了。一定会繁荣起来。」
「这不是件好事吗?」
「嗯。但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咦?」
「那么,觊觎我们村庄的人就会变多了。人们将学会争夺利益。虽然我们领主的心地不错,但是如果村里产生一大堆贪心的人,那他还能保住那个位子吗?现在有谁会想要觊觎这个像是阿姆塔特家后院的村庄呢?所以像我们领主这种不够大胆的人才能继续坐在那个位子上。」
我好不容易才搞懂他在说什么。为了理解这件事,必须消耗掉一整杯啤酒。卡尔又说了。「所以我们村庄位置既佳,土壤又肥沃,然而却没有引起这个大陆上任何人的关心,人们还可以平静地相爱来过生活,这都是托阿姆塔特的福。」
「你别开玩笑了!」
我踹了一下桌子。卡尔好像不怎么惊讶,只有泰班吓了一跳,他看不见的眼睛转来转去?
「你难道要我们感谢阿姆塔特那贱货吗?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村庄成为乐园,都是因为阿姆塔特的关系吗!因着阿姆塔特,所以这里的所有人都燃起了生存的慾望,勤勉诚实地生活吗?因着那可恶东西蜂拥而至的怪物,无聊的时候就杀村里比较残弱的人,所以现在活下来的都是强者,你是要我们因为这个去感谢它吗?」
我这个人好像不可以在十二小时之内连续喝酒。虽然跟昨天已经隔了半天,但醉意当场又一下子涌上来了。
「你说因为那家伙,所以我们这个占了地利的村庄连发展都没办法发展,变成很有田园情调的地方,是值得感谢的事吗?如果是泰班这么说,我还可以谅解。但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不是常看到那些惨状吗?一个月一定会有一两个人死去,他们家人哭泣的样子你不是全看到了吗?不,你现在马上到河对面去看。过了四年之后回来的是变成屍体的卡勒多,你去跟他的家人说说刚才你讲的那番话吧!」
酒店其余的人,包括海娜阿姨跟她旁边的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我。但是我对那一边连瞧也不瞧,只是直盯着卡尔看。卡尔举起了啤酒杯,对我说:
「那件事我听说了。还有,尼德法老弟——」
卡尔吞了一口啤酒,又说:
「你说的话是正确的。」
那时泰班很小心地开口了。
「嗯。你叫修奇是吧?从我的角度看来,这个卡尔已经有点年纪了,所以对人已经失望了。但你这个年龄还充满着对人的爱,所以对你来说,他讲的话也许是无法理解的。」
「别胡扯了!你知道什么,不过是今天才认识的人,不是吗?」
「但我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像你这样的人。」
这时卡尔说话了。
「泰班,别说了。尼德法,这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
卡尔微微地笑了一笑,说:
「这些都是醉话。别放在心上,尼德法老弟——」
我气呼呼地看着两人,然后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尼德法老弟?」
虽然卡尔叫我,我却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去他的,一出了酒馆,上午的阳光就毫不留情地打在我脸上。这恼煞人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