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千年前的远古时候,在这片土地上闹了大水,天地一片浑沌,百姓的农作受到了水害,天无日夜,节无四季,百姓难以为生,於是舜命禹治水,於是大禹带人勘察水路,他辛勤工作,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有一天,他到了涂山山上,遇见了一位姑娘,姑娘替他们指引水路,并且为他们烧水煮饭,一起努力要治水。」
「我听不出来这段故事与迎春花有任何关系。」
他对他的冷淡语调无动於衷,自顾自地说下去,「后来大禹与涂山女日久生情,结为夫妻,不久之后,涂山的水道完成,大禹要继续修筑下一段路程,在临去之前,大禹解下系在衣袍上的荆藤,缠绕在妻子的身上,对他说『等到我解决水患的那日,就是我们团圆的日子。』涂山女含泪问着夫君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大禹回答他『放心吧!春天来临,树木都还未抽出绿芽之前,我就回家了!』
「后来的世人只知道大禹为了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却不知道在那涂山上的家中有个妻子在等待他,涂山女为了成全夫君治水的宏愿,所以就算见到了夫君也不曾出声呼唤,就这样看着他来了又走,直到再也见不到他的人。」
「你罗罗唆唆的,到底把话说完了没?」新上任的韩太太终於没了耐心,开口催促。
「住口!」韩慕夏低喝了声,立刻教他噤了口。
「就快说完了,韩太太,请你捺着性子听我把最后的话说完吧!」苏迎春红着眼眶,没让盈眶的泪水滚落下来。
「后来……」他哽咽着,用尽了力气让自己说下去,「后来大禹终於治水成功,百姓们安居乐业,早忘记了涂山女,而他就守在涂山头上,日日夜夜地望着山路,等待着夫君归来,然而为了疏浚而从河沟中挖出的淤泥,不断地往涂山上堆放,一寸寸地加高,终於把涂山女给淹没了,后来大禹归去,遍寻不着爱妻,只见到当日缠绕在妻子身上的荆藤开出了满山遍野的迎春花,原来,涂山女到死都没忘记夫君的话,在春天来临之前,在万物尚未抽出嫩芽之前,已经先为春天绽放了花朵,以最灿烂的姿态迎接他心爱的男人。」
「确实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他笑着替他鼓掌,「谢谢你让我听到这么一段美丽的故事。」
「六年前,你离我而去,让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等你回来,所以涂山女的痛苦,我都知道,后来我把你给忘了,好不容易有段平静的日子,你却又出现唤回我全部的记忆,现在……现在你才说不要我了,那你能不能想再想个法子,让我把你给忘记呢?」
他颤着声,噙着泪,不懂他为什么可以如此无动於衷,为什么看见他如此难过,他还可以笑得出来!
「抱歉,对於你的问题,我只怕是无能为力,出了这道门之后,咱们就是陌生人,我会把关於你的事情都忘记,忘得一干二净。」说完,他伸出大手,但要牵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新婚妻子的手。
看着他们两人亲密地牵着手离去,终於,强忍在他心底许久的泪水,就在这一刻溃堤而出,不到片刻的时间,已经湿了他整张惨白的娇颜。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得很漂亮,就算他是真的执意要与他分手,他也可以潇洒的对他说声「再见」。
但是他唯一得到的,是他的「视而不见」,在与他抆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成了空气,可是他知道自己不是空气,因为,在他胸口剧烈撕扯的疼痛,张牙舞爪地提醒他自己依旧是有血有肉的人哪!
既然他是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为什么他能够对他视若无睹?
因为不再爱他了,所以才会连多见他一眼都不愿意吗?
可是往日的情分不假呀!就看在那些情分上,难道就不能好好再正面瞧他一眼吗?就只是再多瞧一眼,对他而言就真的那么难办到吗?
他该怎么办呢?
怀抱着满满有关於他的回忆,却已经不被他喜爱了,这样痛苦难过的日子,他还要忍受多久呢?!
风轻柔地吹着,就像是情人的唇吻在脸颊上。
烂漫的春光宛如盛极的笑靥,教人望之心醉,也炫目得教人觉得刺眼,不敢迎视。
韩慕夏知道自己不敢迎视的理由,是因为他心虚,春光太过美好,却格外地突显出他的血腥与残忍。
「你将迎春伤得很深。」凤知秋走进屋里,就看见韩慕夏闭眸假寐,明明就恋恋不舍地沐浴在春光里,却逃避地对灿烂的春光视而不见。
「我知道。」沉冷的嗓音幽幽地从他的唇间吐出。
「你真的知道吗?韩慕夏。」凤知秋冷笑了声,眸色瞬间变得寒冷,「不,你不知道,如果你真的懂得迎春的心被你伤得多痛,你就不会,也不敢,一次又一次挥着利刃割伤他的心。」
「就算是知道了会将他伤得很深、很重,我手里这把刀还是要落下去,不怕他伤,就怕力道不够狠,他不会死心。」
「你要他对你死心,彻底死心?」
话落,室内的空气一瞬间变得死沉,韩慕夏睁开眼睛,转头静淡地看着窗外,荡漾在蓝色天空之下的春光,一如他美丽灿烂的笑靥。
他总是可以笑得很开心,在他身边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感染,不由自主地与他一起觉得高兴。
可是那天,他哭了。
他走了好远,却仍旧听见他抽泣的声音,他好难过,哭得好悲伤。
听着他的哭声,让他离去的脚步每一步都有如千斤重,每走一步都想要回头,想要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他,直到他不再哭泣为止。
蓦地,他苦笑了声,敛眸看着套在左手无名指上的白金戒子。
他们之间曾经有过诺言,那个诺言的珍贵性远远超过在上帝面前互许终生至死不渝的誓言。
但是,诺言的成立,在於两个人都必须遵守承诺。
他食言了。
他,当年惹人怜爱的小迎春,说就算他恢复了记忆,也绝对不能够把他给忘记,否则他会非常难过。
他并不知道是否一般人记忆失而复得之时,就会把失忆期间所发生的事情,所遇上的人全都忘光。
因为,他从来没有失去过记忆。
六年前假装失去记忆,只不过是他用来掩入耳目的手法,事情的发生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而唯一的意外,就是认识了当年的小迎春。
因为不想让敌人得知他的行踪,所以住在那栋大房子的期间,他一直避免与人交往,就算是多说半句话都嫌懒,所以一般人根本就无从知道这栋洋房住了人,而他是意外,是突然降临在他生命中惊喜的「意外」。
他永远都忘不掉当他抬起小脸时,满脸泪痕的狼狈模样,又是泪水又是鼻涕,再加上沾到了泥巴雨水,那个样子真的很凄惨,但是却又有一种令人说不出的我见犹怜。
就是那一副令人心魂迷惑的面容,让他决定不与他保持距离,决定保护他的安危,让他进入他的生命领域之中。
但是老天爷真的很爱恶作剧,明明是他害怕他会忘记他,没想到最后的结果竟然是他被石仓悟海的手下所伤,忘记了与他在一起的那段时光。
还记得当年他出院的时候,笑着走在父母之间,与他迎面抆身而过,只将他当成陌生人。
就在那一刻,他决定从此不再见他,因为只要他在他身旁一日,就会带给他无穷无尽的危险。
但六年过去了,时光越是漫长,就让他越是感受到远离他的痛苦,六年之中的每一天,那个天真单纯的小迎春都会出现在他的梦中,说他如果真的把他给忘了,他将会非常伤心难过。
半年前,他遭到暗杀,同时也发现在组织之中有内贼,利用组织的名义做私人的买卖,金额动辄上千万美金,这种事情如果不是分工够细,而且熟知组织内部运作的人绝对干不出来。
他并不害怕生命受到了威胁,但是,在最危险的那一刻,他只想见到心爱的小迎春,所以他回到台北,想方设法让他来到他的身边。
但才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错得离了谱,因为,敌人不是只要他的命,连同他最爱的人的命也想一并取走,要他们血债血还,用他们的性命给石仓悟海报仇!
「我只知道,」他轻喟了声,难缓心痛,「同样的事情不能发生第二次,第一次我失去了他的爱,难保再发生第二次,我会连他的命都保不住。」
跟在韩慕夏的身边多年,从未见过他如此哀伤的神情,凤知秋识趣地不再说话,但是心里却很明白一点,那些让他露出如此脆弱表情的敌人必须有点心理准备,因为他们绝对会死得很惨!